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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157)

“这有何难,看旁人怎么吃不就知道了。”霍去病倒不在意,“实在不会,装装样子总是可以的。”

“唉……总之明日你要机灵点,虽说是庶民,但既然是去病带了你去,你就莫让人看笑话。”卫少儿朝子青道。

“子青明白。”

子青顺从地点点头。

好不容易将一顿饭吃完,家人上前将食案撤下,子青轻声道谢,被卫少儿听见。她随即颦起眉头,训导子青道:“你怎么还向他们道谢?你可知他们只是家仆,身份卑微,你向他们道谢无异于是自贬身价。明日千万不可犯这种错误。”

子青微怔片刻,点头应了。

霍去病看在眼中,心中莫名烦躁,只是出于对母亲的敬重,强制按捺住,一言不发。

直至将卫少儿送上回陈府的马车,大门掩上,霍去病转身便将子青搂入怀中。

“将军……”

子青轻推他,想示意他旁边还有管事及家人,殊不料转头看去时,周遭已然空空如也,管事及家人们早已四下散去。

“我不要你为了我勉强自己受委屈。”他在她耳边低喃道,“知道吗?看你这样,我心里不好受。”

子青静默一瞬,抬眼看他,笑道:“夫人教了好些规矩,一夜之间便要融会贯通,确是有些勉强,不过并不觉得委屈。”

“为何要这样难为自己?”他问。

她把手指放在他胸前,轻轻划着圈,低道:“你事事都要来护着我,还要为了我违抗圣意,我觉得,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太少了。何况只是进宫赴宴,学些规矩而已,对我来说不算难事。”

“那些规矩我听着都烦,更何况你。”霍去病皱眉道,“明日席间,你身份最低,跪啊拜啊这些事少不了,仔细又伤了腿。娘也是的,教了你那么规矩,索性都不懂也就罢了。”

“夫人是严格,但还及不上将军你。”子青笑道。

“怎么说?”

“将军还记不记得在军中时,是如何让我们背熟旗帜号令的?蒙校尉被你整了之后,就把我们往死里头逼,各曲长每日须得交互抽查曲中士兵旗帜金鼓号令,凡在操练之时出错者,四十军棍,重犯者,斩!”

霍去病回想起当初练兵的时候,忍不住也笑了笑:“要不怎么说响鼓须用重锤,蒙唐这小子还算不错。你说老实话,那时候,你可曾背地里骂过我?”

子青笑道:“那会儿军中人人自危,做梦的时候都在背旗帜金鼓号令,那里还有其他空闲。跟那时候比起来,现在学这点规矩,实在算不上什么委屈。纵然错了,也不过就是被人笑话;在军中一旦出错,性命便岌岌可危。”

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霍去病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温暖,长呼出口气,朗声道:“说得是,横竖也不会少块肉,何必在意!”

一轮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152第三章昏礼(二)

巍峨的宫殿轮廓渐渐在树木空隙间显露出来,马车哒哒哒地转过一个弯道,建章宫便出现在子青眼前,只是初初一瞥,其富丽堂皇,仅仅用“奢华”二字根本形容不尽。

下马车后,她跟在霍去病身后,往殿内行去。低首间,只见殿上地面以丹漆漆地,门坎以黄铜包裹,再鎏以黄金,白玉石砌做阶梯。再往里行去,身侧左右窗扉多是绿琉璃,晶莹通透,弄得落在地上的光影也是绿茵茵的。地上干净得惊人,连一丝毛发都不得见。

因谨记卫少儿的嘱咐,子青并不四处张望,始终垂目低首。在风过时,幡旄光影,在地面上影影绰绰,也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铃镊之声,清脆悦耳。

若她抬头望去,便会看见顶上得壁带为黄金釭,含蓝田壁,明珠翠羽饰之。上设九金龙,皆衔九子金铃。五色流苏,带以绿文紫绶,金银花镊,故而,风过时,流苏影绰,金铃动摇,才有了子青听到的声响。

跟随引路宫女一路曲曲折折行至一处廊下,等候在此的内侍朝霍去病施礼并轻声道:“请骠骑将军上承光台,陛下正在射猎。”

霍去病点了点头,举步欲行,子青跟在他身后。

内侍忙又道:“皇后娘娘请女眷们往博源阁叙话。”

霍去病脚步一滞,转头望向子青,他并不愿意子青离开他的眼界内,尤其是在宫里。

子青朝他微微一笑,示意无碍,便随引路宫女,往博源阁去。

博源阁中,帷幕重重,进门便是一架极大的彩绘木制屏风。宫女在屏风外细声回禀,听里头应了,方才领着子青进去。

子青见正中一华服女子端坐案前,容貌秀美不可方物,眉眼间的温婉与卫少儿多有相似,猜想此人应是皇后卫子夫,上前行跪拜礼。

“民女秦原,参见皇后娘娘。”

坐在侧旁的卫长公主自然是一眼就认出她来,朝母后直打眼色做口型:“就是她!”

另一旁的平阳公主也认出子青就是那日霍去病拼命也要护住的人,面露诧异之色,询问般的目光投向卫子夫。

“姐姐,这位就是去病府里头的那位姑娘吧?”卫子夫笑着问旁侧的卫少儿。

卫少儿含笑点了点头:“就是她。”

卫子夫打量着垂目低首的子青……

正如卫长所说,这个女子姿色平平,并无出奇之处。若放在民间,最多也只能清秀二字,但霍去病自小在宫中进进出出的,眼界不该如此低才对。

“起来吧。”卫子夫柔声道。

子青依言站起来,仍是垂目而立。

卫少儿示意旁边的女官,女官会意,手捧锦盒走向子青。

“头一遭见你,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对珍珠耳络还算别致,”卫少儿朝她温柔笑道,“你就拿着顽吧。”

此时女官已打开匣盒,显出里面的珍珠耳络给她看,小指头般大小浑圆白皙的珍珠发出柔和的光芒。卫长未料到母后竟还给这女子预备了礼物,毕竟年纪尚幼,面上立时便阴了几分。

“秦原一介布衣,无功无德,不敢受礼。”

向来是不愿收受礼物的,子青往后退开一步,本能推辞道。

并未想到她会拒绝,卫子夫微微一楞,转而朝卫少儿无奈笑道:“看来是我这点小东西拿不出手,姐姐可别笑话……”

“她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娘娘千万莫往心里去。”卫少儿连忙瞪了眼子青,“娘娘一番心意,还不快收下,叩头谢恩。”

子青犹豫一瞬,伸手接过锦盒,跪下叩头谢恩:“谢娘娘赏赐。”

“你去吧。”卫子夫微微一笑,丝毫不见动怒,仍是柔声朝她道。

“民女告退。”

拿着锦盒,子青仍退了出去。

阁内,卫子夫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

卫少儿朝她笑道:“这孩子从我头一遭见她便是这般摸样,笨笨的,又不会说话,失礼之处,娘娘莫往心里去。”

“还只是个孩子罢了,再说,笨一点好,”卫子夫笑道,“现在这世上就是聪明的人太多,想找个笨点儿都不容易。要我说,姐姐真是好福气。”

卫长在旁已郁闷半晌,忍不住开口问道:“母后,她不过是个庶民,与表兄又无名分,您还送她东西做什么?”

“你瞧你这孩子,这话说的,她既然是你去病表兄的人,又是头一遭进宫来拜见我,我自然该给些见面礼。”卫子夫笑嗔她,又转过来朝卫少儿道,“不过卫长说得对,也该想着什么时候给去病收在房里,给个名分才是。”

“娘娘说的是。”

卫少儿笑应道。

平阳公主在旁听了半晌,见连卫子夫对子青也并不在意上心,面上虽附和着笑意,心中免不了暗叹口气。虽然她也很明白卫子夫心中所想——

长年的宫廷生活,卫子夫对于男女之事早已看得清楚。当年刘彻何尝不是对她宠爱有加,现在虽亲情尚在,但他的热情早已转移到其他女子身上。何况,连卫青都给刘彻跟前正当宠的李美人送金锭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