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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356)

香兰心头一震,敛裙深深行了一个礼,道:“单为你这一席话,我便要恭敬礼拜了。”

宋柯苦笑,定定看着香兰:“只可惜这道理我明白太晚,否则当初也不会和你……”

香兰摇了摇头,说:“你我人生皆大起大落,我有时也不懂为何造化弄人,天公为何如此待我,倘若无忧无虑该多好,可不经打磨褪尽浮华,便不能谦卑圆融的看待世间。人活一世,并非事事满愿随心,有些事你不喜欢,偏要去做;有些人你欢喜,却偏要分开,聚散无常,世道跌宕,无力改变时便要忍。原我不喜欢‘忍’这个字,可如今才知真是百忍成金,忍过黑夜,便有黎明;忍过严冬,便有早春。那些原本以为再活不下去的艰难,回想时已波澜不惊。”她看着宋柯,轻声说:“放下罢。”

宋柯心头一颤,泪意便涌出,他竭力忍住,香兰在他眼里已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儿。

郑静娴坐在马车里深深呼出一口气,她不是个小气之人,可对着丈夫念念不忘的心头好,她又能如何大度起来?陈香兰便是她横亘在心头的一根刺,日日使她不安宁,尤以见着宋柯不温不火相敬如宾,浑然没有他当日看香兰时两眼中款款柔情。自宋檀钗入宫,宋柯便待她愈发冷淡,她忍不住去吵去闹,可二人竟渐渐形同陌路。如今为她撑腰的娘家已败落,她深恐宋柯会弃他而去,她怎么能容许,她待他如此情深,这如今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依靠和温存,眼见丈夫同那女子对视,她再也无法容忍,掀开帘子出去,险些从马车上跌下,喊了一声:“夫君!”这一声凄厉而哀伤,宋柯一惊,扭过头,只见郑静娴正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香兰笑了笑,对宋柯再行一礼,道:“山高水长,就此珍重。”盈盈起身去了。

宋柯上前扶住郑静娴,回过头看,却只瞧见香兰一抹纤细的背影。他低头说:“回去罢,该启程了。”他又再次回头望了一望,却见香兰已走到林锦楼身边。

回到马车上,看看郑静娴惶急的脸色,宋柯心中忽涌起一阵唏嘘,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是了,他该放下。他伸出手盖在郑静娴的手上握住,口中道:“你不必胡思乱想,你是我的妻,我必不离不弃,你我要长长久久过日子的。”郑静娴心中一松,却忍不住呜咽一声,埋在宋柯肩头,已是泪流满面。

香兰站在林锦楼身后见宋家的马车吱嘎吱嘎在官道上离开,方才竭力忍住的泪,才一滴滴掉下来。宋柯,她前世的丈夫,今生的过客,她温存的回忆中的常客。然客毕竟是客,不可常驻,宋柯,送客,方才一别,浮云白日,明月天涯,她终将这位客送走了。

第317章 完满

回到马车上,香兰一言不发,只抱着双膝发怔。忽听帘子外头吉祥说:“大爷,到家了。”方才回过神,才知已回到林家,偷眼朝林锦楼望去,只见他脸上一丝表情皆无,脸色却益发苍白。直至进了屋,香兰先将身上斗篷除了,又帮他换了衣裳,命人端了一碗热汤,又去看他胸前伤口。待林锦楼事事周全了,香兰方才去碧纱橱里换衣裳,出来时,只见林锦楼坐在床上,手里捏着小刀一柄一柄的掷出去,狠狠扎在墙上挂着的靶子上。

香兰皱皱眉,走上前伸手道:“刀子都给我,不许再投了,回头牵着伤口,好容易刚好些。”

林锦楼反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了,抬起头看着她,静静无言。香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一时语塞,低下头,低声说:“今天的事……我……谢谢……那一包银票我在马车上给宋家太太了,回头我会把银子补给……”后半句话未出口,便听林锦楼忽然道:“你跟我算这么清,说这话是纯粹让我难受的么?”

香兰一怔,抬起头来,林锦楼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问道:“你在那儿都跟宋奕飞说什么了?”

香兰忽然想笑,她原以为林锦楼转了性子,自此大度起来,不会再问,没料到他还是问了,可她看着林锦楼的眼睛,却又笑不出,愣了愣,方才勾了勾嘴角说:“没什么,只是道别。”

“只是道别?”

“恩。”香兰又将另一只手伸出来,“把刀子给我罢,小心割着手。”

却听见“叮当”一声刀子落地,林锦楼伸出两臂将香兰搂到怀里,低下头便吻上她,那吻深而用力,手已探进她衣襟里。香兰吃一惊,一只手立刻按住他,躲开他的嘴:“不成,你有伤……”

林锦楼将她搂得愈发紧,紧得连他胸前的伤都疼得让他哆嗦,可他宁愿这样疼着。细碎的吻沿着香兰白腻的脖子亲下去,香兰欲挣扎,又怕撞到他胸前的伤口,急得抓住他肩膀的衣裳:“天已亮了,待会儿老太爷和太太都会打发人过来,外头还有丫鬟们……”

林锦楼急喘着气,将头埋在香兰颈窝里。香兰怕他这样窝着胸前的伤,不由又推他,轻声道:“大爷,你胸口的伤刚好……”

他硬声打断道:“甭管那什么伤不伤的了!”反而拉住她胳膊,环在他脖子上,片刻,那语调又软下来,哑着声音道:“抱我一会儿,香兰,别松开。”香兰呆了呆,这声音竟有一丝哀求的语气。林锦楼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香兰心头颤动,脑中竟一片空白,全然不知所措,刚要开口,林锦楼摇摇头,额头抵上她的,闭着眼轻声说:“嘘,别说话……抱我一会儿,就一会儿……”他皱着眉头,仿佛正承受难以承载之痛。香兰倏地一阵心酸,又混了说不清的滋味,她似乎有些明了,却又下意识逃开,而泪意已涌上来,片刻,她抬起手臂,慢慢把林锦楼抱紧了。

林锦楼身上一颤,又将她拥得更紧。他素不知道原来单只抱着一个人便能心头满足,既悲又喜,觉得一切完满。方才他遥遥看着香兰同宋柯静静相对,香兰容色平静安宁,却难掩离愁别绪,这样彼此深深的凝视,仿佛天地间单只剩下他们,他只是个外人,是个过客。他几乎承受不住。

他原来只当她是个漂亮的玩意儿,就如同摆在屋子里的瓶儿,笼子里的鸟儿,随手剪的花儿,闲暇时的消遣。她恨他,他知道,可他不在乎,把她捏在股掌里把她的腰磨弯,可他竟不知,这看上去娇柔懦弱的女人,骨子里竟有如此的韧性,胸襟超脱,频频令他侧目,继而心生敬重,由衷怜爱。

他受伤倒在芦苇荡里,命悬一线,心里所思所想的,竟不是忠君爱国、孝悌伦常、家族兴衰、兵权传承,他满心思满脑子想的都是守在他身边,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只有将她托付稳妥了,他方能安心的闭眼去死。他明白她多想离开林家,只怕他撒手闭眼,她便立刻请辞而去,可她这样美,她家里双亲如此单薄,又如何在纷扰世俗间自保?他便托付袁绍仁,日后万要帮衬她几步。

可他活了下来。

他昨晚想了一宿,往日里他凭自己喜好事事委屈香兰,她自然会恨。倘若日后他改了呢?她是否能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林锦楼素来绝顶精明,强悍勇猛,可到此处竟不敢也不愿深想,他只知此刻他抱着香兰,便觉得事事完满。

外面传来两声轻咳,雪凝道:“大爷,三爷来了,说有要紧的事。”

香兰推了推,林锦楼仍搂着她不动,香兰低声说:“快坐好,有要紧事。”对外又应一声道:“请三爷进来罢。”

林锦楼方才极不情愿放开,此时林锦亭已三步并作两步进来,香兰连忙起身去斟茶。

林锦楼眼皮子都未抬一下,道:“什么事?”

林锦亭道:“就是二嫂……”见香兰在一旁奉茶,不由住了嘴,朝林锦楼使个眼色,林锦楼道:“你挤什么眼睛?进沙子了还是抽筋儿了?”

香兰立时会意,便道:“我出去找本字帖回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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