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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38)

囚室又一次打开了,苏察懒洋洋的走下来,胜券在握地吩咐:“去,把那小姑娘抱过来。”

那兰惊恐万状地搂着父亲的脖子:“就是他!他杀了阿妈!是他说要给我开窍的——阿爹,什么是开窍?”

查贝的残缺的浓血的手从女儿的头上缓缓移下,移在她幼嫩白皙的脖子上,查贝苦笑:“那兰,你永远不用知道——”

咄?和霍里吼道:“住手——”

咄?嘶吼:“查贝你疯了,住手,住手!苏察,畜生!我答应你!”

查贝的泪大滴大滴砸了下来,落在女儿的小脸上,她的脸有些青胀,但表情甚至还没有什么惊慌,他用最快的速度捏断了她的喉骨,那根柔软的小小的喉骨。查贝抬起头:“三王子——查贝尽忠了!”

他紧紧抱着女儿的身躯,一头碰在石壁上,鲜血和脑桨混合着流下,红红白白的,很是刺目。

那兰紧紧依偎在父亲怀里,象是熟睡一般。

那两个走过来抓人的卫兵也被这一幕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站在丈许外的地方发愣。

连苏察也说不出话来,那晚,查贝是唯一留在咄?身边的人,为了让他吐口招供,他们用了多少酷刑,已经超过了人类承受的程度。

还有,那个女人,死命护着女儿,发疯般挣扎,两个大男人也制她不住,只好杀了她……咄?,你身边究竟有多少死士?

苏察和咄?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了,咄?的目光中满是悲痛,愤怒和蔑视,令苏察无法忍受的蔑视。

他挥手:“带他出来!”他没有路走了,只剩下最后一招。

这是个小小的帐篷,押送咄?的卫兵在门口就止住了步子,用细锁链紧紧缚他双脚,用力将他掷了进去。

帐篷里是两个人,站着的是苏察,坐着的却是安义公主——他们的母亲。

咄?努力扬起头,等着苏察的又一次逼供。

苏察冷冷道:“三弟,你吃的那块糕是我从一个汉人那儿弄来的,叫做‘分身裂骨散’,用在你身上之前,我找过两个人试用,不到两个时辰,都活活痛死了。三弟,你果然非同寻常……只是,你希不希望,我也孝敬母亲一块?”

他手心是个羊脂玉雕的小药瓶,里面闪着毒蛇般的磷光。

咄?吼道:“你敢——”

安义公主却叫道:“苏察你说什么——”

那位养尊处优的老妇人似乎一夜之间便老了十岁,浑身打着哆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察不耐烦了,一手捏开母亲的嘴巴,一手打开药瓶。安义公主用力挣扎,却是蚍蜉撼树,徒劳而已。

苏察冷冷道:“我数到三,反正她也见过我怎么抓你,以后也没我什么好日子!”

这句话似乎给他壮了壮胆,数道:“一——”

他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只是脸上也不自觉地开始冒汗。

“二——”药瓶已递到嘴边。

咄?长出一口气,道:“够了!让阿妈回去休息吧!可汗……是我杀的。我认输!”

苏察森森一笑,击了两下手掌,外边的士兵一涌而入。

苏察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笑容,只吩咐道:“带他到长老们面前去!带他到全族人面前去!他认罪了——”

士兵们脸上顿时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狂喜,两个人走上前一把架住咄?,就向外拖。

苏察又吩咐道:“扶王后去我帐中休息,从今天起,孩儿亲手侍奉母亲……”

咄?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五个字来:“有劳……二哥了!”

(三)

忧思成疾病,无乃儿女仁。

仓卒骨肉情,能不怀苦辛。

——《赠白马王彪》曹植

“准备好了么?”苏察的手指还停留在地图上,头也不回地问。

“大王子的所有退路已被切断。咄苾一死,我们就会立即除了他。”

苏察满意这样的答案,轻轻叩着手指道:“说不定不要我们动手,咄苾手下的人就替他报了仇了……王后呢?还是不肯吃东西?”

“是!”答话的一名将领躬身道:“她身体很差,要不要找个大夫?”

苏察的手用力一挥,斩钉截铁地道:“不许她和任何人见面!只要她能活到咄苾正法那天就够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很遥远:“活不到那一天也没关系……咄苾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消息了。”

这是一间豪华的帐篷,地上铺着熊皮,一张虎皮交椅摆在上首的位置,四周的青铜灯中闪着幽冷的光。其时虽是盛夏,但由于靠近阴山的缘故,并不觉得炎热。尤其是入夜,还有几分浓浓的凉意。

连大帐中铺地的皮毡早已撤去,但这里却还坚持留着,似乎这里的主人过分迷恋那份奢华,忘记了时令。

帐中,几个将领低着头,聆听主子的教诲,并等候下一步命令。

忽地,一个年轻将领道:“王子,我们还是速速处决了咄苾吧!”

苏察不耐烦地道:“我不是说过了么?多吊他一天,拥戴他的人便要少一批!”

那将领鼓足勇气道:“我听说……朵尔丹娜已经回来了!”

每个人都是一震,“朵尔丹娜”,那是一个比咄苾还要传奇的人物,有着传说中魔鬼的力量。

苏察缓缓踱了几步,尽量压制着自己的不安,不在属下面前暴露自己的恐惧。终于转过身来,大声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会杀了他!”

咄苾一直吊在大帐前的旗杆上,身子下面是血写的诏书,写着他的罪恶。两天了,无数人从他身上经过,目光中有愤怒,有不耻,有信任,有怜悯……他没有逃避,静静地迎接着每一束投向他的目光;他没有申诉,每一次长老的问话他都会静静地回答一个“是”字;他没有哀求,只静静地等候,等候最终的命运。

他的手臂已麻木,嘴唇干燥地一层层褪皮,却依然是安静的,不失尊严的,依然是个王子。

他并不后悔,咄苾并不是个孝顺的人,但也不能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

他缓缓看着天外,夜很深。

忽地,一阵吆喝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站住!”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看守他的人密密围了七八圈,最近的便是一圈弓箭手,如有劫囚,格杀勿伦!

这是铁一般的命令。

咄苾的心中开始翻涌,好快的速度,大王帐下的精兵在这个人面前似乎是不堪一击,他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远处,一团白影冲了过来。她一路挑开挡路的刀枪剑戟,速度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一匹高大的白马几乎是神灵附体,几个腾跃便从人群中挤了过来。那些当值的守卫士兵们听得同伴相互提醒的大呼,纷纷拔刀,雪亮的刀光映照着夕阳,一片璀璨冷厉。

看守的将领从没见过这种功夫,大喊道:“放箭!”

成百上千枝利箭一齐离弦,靶心正是咄苾。

咄苾却丝毫不在意,脸上满是惊喜与欣慰,柔声而激动地喊道:“朵尔丹娜——”

朵尔丹娜双足一顿,寒阒枪舞起一团冷电,人已冲至杆顶,滴溜溜转了一圈,那无数枝利箭再不能前行半寸,纷纷绞成寸断,跌落了下来。她左手扣住杆顶,定在咄苾身边。咄苾压低声音道:“我母亲在苏察手里!”朵尔丹娜点头:“我明白。”寒阒枪点处,已将咄苾身上的锁链砸开,带着他一起跃回地面。

咄苾盯着她的脸“朵尔丹娜,你真的长成大姑娘了”。

是的,那是一张成熟,绝决而美丽清秀的面庞,终于褪去了最后一起稚气,显得英气勃勃。

朵尔丹娜将他手脚束缚除去,轻轻揉着替他活血,微笑道:“咄苾哥哥,好久没见了。”

他们就那样久别重逢地叙话,似乎并没有将身边的千余名兵将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