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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5)

秦穹不禁大喝一声:“好功夫!”

以硬打硬,他又有何惧?刀锋一转,锋芒在半空相交,铮铮地打起一溜火花。

这一刀实在太快太重,双刀甫交,二人手上都是一松,兵器哐啷啷摔在地上。

向燕云下扑之势不减,一把抱住秦穹,已将他扑下马去。

秦穹一惊,伸手扯住她头发,用力后拉。

向燕云奋力摆头,一头青丝喀喇断了一把,她眼睛已经开始发红,竟一口咬在秦穹喉上。

秦穹吃痛,双拳打出,向燕云的肋骨又断了几根,兀自不松口,只一口口鲜血顺牙齿流了下来。

秦穹无奈,伸手扼住她的咽喉,他何等力道,这一扼之下,向燕云不由松手。

秦穹双手施力,眼见向燕云喉骨就被扭断,只是就在此刻,他胸口已是一凉。

秦穹一点点松开手,低头看下,一柄五寸余长的匕首正刺入他胸口,再略入半分,便是心脏。

向燕云喘息着笑道:“你——输——了——”

血污中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秦穹道:“不错,我输了。自今日起,太行山北尽之处,便是太平道兄弟止步之地。”

太行山山势走东西,北尽之处,便是他们身下的雁门重地。

向燕云缓缓收刀,秦穹站了起来,道:“走——”。

一旁的骆寒早被人抬走,秦穹一撤,漫山人马顿时追去,只留下向燕云伏在山巅。

“金乌”走到她身边,将头俯身下来,缓缓舔了舔她满是血污的脸。

向燕云扯住马鬃,奋力爬上去。她头发凌乱,满脸血污,但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笑容。

——无论多么艰苦,多么狼狈,她还是胜了。

忽地,她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两队人马并未离去,只远远停在百十丈开外。

左侧山崖上,百余名士兵手里举着大石,漫说她孤身一人,便是大军在此,也是插翅难飞。

一个尖细声音高声道:“传当家的号令,踏平这妖女!”遥遥望去,山崖上二人一人穿着灰色长袍,虽然看不清眉目,依稀也能看出淡定自若,另一人却是身材宛如孩童,远隔了百丈,向燕云几乎能感觉到阴冷的目光刺破肌肤,刺穿了五脏。

那是太平道的三当家和四当家,今天,她向燕云何其有幸?太平道五位当家的,竟有四位来了这里。

环顾那巨石林立,向燕云惨笑起来,太平道竟以攻城之势对付她孤身一人,只为杀人灭口,掩饰今日败绩。

“轰轰”几声,几块巨石以劈天之势砸了下来。那“金乌”亦是千里宝马,连闪带跳躲过七八根。

崖上那人又下令:“放!”

崖上的士兵齐齐动手,上百的巨石一起砸下来,连山崖也被震地颤抖起来,那“金乌駹”一下斜跃,马头一低,将向燕云甩到山壁下死角。顺时,一根巨木砸在马背上,它一声长嘶,又是几根滚木横砸,顿时筋骨寸断,血肉横飞,那声长嘶,竟是戛然而止。

向燕云被这一撞,再无力气,忍不住痛喊:“小乌鸦——”

她眼中没有一滴泪。

江湖的险恶,似乎还不是她所能把握的。

那矮小如孩童的身影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无论向燕云怎么打量,眼前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罢了。

向燕云极微弱地翕动着嘴唇,发出两个细微又清晰的音节:“穆藤。”

她口中一下涌出了几个血泡,不用别人动手,也是危在顷刻。

那穆藤驻颜有术,一直保持着童子之躯,一开口竟也是少年清澈尖细的声音:“向盟主果然威风八面,今日一死,也不算委屈。只可惜……我太平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活着出去。”

向燕云已说不出话,只挣扎坐起,挺了挺胸膛。

穆藤叹到:“二哥和五弟都不肯再对你下手,好!我小人做到底,送你一程!”

他手一挥,一排弓箭手伺立身后。

向燕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两军对阵,又哪有公平可言?其实今天的结局,她也早就料到,不过就是一死吧,早早去了,也未尝不是幸运。

咄苾哥哥呢?他一定会来找她的,他或许会伤心的吧?

眼前这些人会怎么对她的尸首呢——烧了?埋了?还是砍下她的头颅高挑在旗杆上。

仅仅弹指的功夫,却漫长得如一生一世。

穆藤退到一旁,手已扬起,

向燕云抬起眼,看了看风云盟的大旗,红旗金字在秋风中招展,又威风又神气,猎猎作响。

这面旗,是她昨夜亲手绣的,这绣花的手艺,还是阿妈教的呢。她吃力的笑了笑,这风云盟,她本来就力不从心,一了百了,没有复仇的折磨,也没有闯荡的痛苦。好像回到小时候那样,在白云下无忧无虑的奔跑……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首很远很远的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穆藤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他的心肠早就锻炼的硬了,却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为难过。这个孩子看上去是那么纯洁,那么无辜,犹自带着苍白的笑容,小小的嘴一开一合,不知喃喃些什么。他不忍再看,举起来的手重重劈下。

耳边是弓弦绷紧的吱呀声——

只是,就在此刻,一条窥视已久的黑影飞掠下来。箭雨过处,竟然不见了向燕云的踪影。

穆藤回过头,和几位兄弟面面相觑——这究竟是人,还是鬼?怎么这世上会有如此的功夫?

(三)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唐•高适

向燕云惊奇地睁开眼。

她居然,活了下来!

她只记得一个黑影掠下来,她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那个用命换来的药瓶紧紧攥在手中。

眼前是一丛蓬蓬的大胡子,明亮温暖的眼光在打量着她。

“醒了?”大胡子笑嘻嘻地问。

向燕云低头,发现自己衣衫已除,身上已被一层层包扎起来,不由一惊。

十三岁,已经不小了。十三岁的女子,也已待字闺中。

向燕云急道:“你——是你脱了我的衣裳!”

大胡子摇摇头道:“怎么,原来你也不过是个俗人,小丫头,你是要命,还是要那些臭规矩?”

向燕云一怔,面色郑重道:“不错,燕云失言,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大胡子哈哈大笑:“好,好,孺子可教,小丫头有点意思。”

他从一旁桌上端过药盏,递到向燕云嘴边,笑道:“小丫头,为了救你,我这些年搜求的奇药异草,可是用的一干二净。你怎么报答?”

向燕云又是一怔,道:“大恩不言谢,我——我——”

大胡子看着她把药喝完:“好了好了!谁希罕你报答,不过小丫头,你的功夫真俊。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嘿嘿,可比你差远了。”

向燕云心思一动,勉强翻身下床:“还请恩公指点!”

大胡子点了点她的额头:“聪明!聪明!”

他又正色道:“你的肋骨刚接好,以后不要乱动,免得落下终身残疾。嗯,我教你一套密宗运气的法门,与你向家原先心法正好相反,你若能练成,将来武功必然不可限量,也不用抱着人家又撕又咬。”

向燕云脸一红:“惭愧。”

大胡子摇头道:“惭愧什么?高手相争,讲的就是随机应变,以己之长,攻人之短。你小小年纪击败两大高手,骄傲还来不及,何愧之有?”

向燕云点头:“晚辈受教!”

大胡子又摇头:“什么前辈晚辈,听着烦死人了!我的年纪足以做你大哥大叔了,你随意叫一声吧!”

向燕云心思一转,当即拜倒:“燕云父母双亡,今日遇到大哥,实在万千之喜。哥哥在上,受妹子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