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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6)

大胡子扶起她来:“鬼丫头,被你两声大哥一喊,不把压箱底的玩意教给你都不成了——燕云,你好自为之,将来风云盟必然在你手里发扬光大,到时候咱们兄妹联手,还有什么拿不到的?呵呵,哈哈。”

向燕云目光一颤,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吞了下去。

这大胡子实在是个异人,数年之功,在太行山中筑起一座行宫。外表虽是平平,内里金壁辉煌,比皇宫还要富丽三分,向燕云漫步其中,宛如步入仙境宝殿,处处奇珍异玩,令她啧啧称奇不已。那大胡子也极少提及自己来历,只说是姓张,江湖人称“虬髯客”,二人兄妹相称,在兄长照料之下,向燕云的身子渐渐好转起来。

不过半个月,向燕云已痊愈了七八分,筋骨强健,更胜于昔。她是天生的武痴,心法入门之快,令虬髯客也称赞不已,随着内力回复,丹田中一股极寒的气息,也渐渐成了气候。

一日,兄长将她唤到正殿。

殿上粗如儿臂的铁笼内关着匹雪白的马驹,正怒气冲冲的踢腾,数百斤的铁笼,竟被它顶得一摇一晃。

向燕云想起那惨死的金乌,心中不由一痛,沙场上她极是硬朗,此刻却眼圈儿一红,险些垂下泪来。

大胡子指道:“燕云你看,这是匹龙种神驹,刚刚断奶才一个多月,便神力惊人,已有个随从被它踢死。哥哥今天有心送你样礼物,却不知你收得下,收不下。”

他打开笼门,牵出小白马,翻身跳上马背,人大马小,看上去甚是滑稽。

小白马狂性大发,又跳又咬,大胡子使力一捺,白马吃痛,咆哮一声,却也知道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停在了当下。

大胡子小心翼翼下马,道:“燕云,小心!来试试!”

向燕云童心大起,一下跃上马背,连连催促“大哥松手”。

大胡子松开手,小马驹背上一松,忽地踏了踏蹄子,直窜出去。

它迅如闪电,又有谁挡得住?

那小白马实非凡物,上山跃涧,如履平地。时而腾跃,时而低头,向燕云只伏在背上,任它驰骋。

跑了好大一圈,那个小马驹儿才停了下来,晃了晃脖子,两粒泪珠竟从眼中落了下来。

向燕云不忍,翻身跳了下来,柔声道:“小家伙,你不喜欢我?算了算了,你去吧,没出息的哭什么呀?”

那小马趁机用力一顶,向燕云措手不及,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小马顽皮地甩了甩尾巴,不停地用头拱她的脸。

向燕云忍不住笑了:“你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小白马依然蹭来蹭去,弄得她脸上痒痒的。

向燕云大喜,爬起来,重新上马:“好!我们走!”

这回小马很是听话,乖乖跑回去。

大胡子含笑而立,见到她,微笑道:“恭喜妹子!看来你们却是有缘,我制住它几次,这小东西都不肯服我!”

小白马重重打了个响鼻,忍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向燕云灿然道:“多谢大哥,有了这小家伙,我回去也快了许多——”她忽然停了下来,这些日子,她日日夜夜念着风云盟,竟是一不留神便说露了嘴。

大胡子拍了拍她的肩膀:“燕云,你有所不知,自你走后风云盟群龙无首,风、云二盟又有再度分裂之势,而且——”

向燕云的脸已沉了下来。

大胡子接道:“我听说,太平道已星夜赶往阴山摩天峰,只怕——”

向燕云不等听完,急道:“大哥,夜长梦多,小妹就此告辞。”

“我不留你”,大胡子点点头,“燕云,只是做哥哥的实在是为你担心——”

向燕云粲然笑道:“大哥放心,回去之后,若能平安渡过这场劫难,我自然会好生练功——”

大胡子摇摇头:“燕云,我不是说这个,只是,此去之后,你牢牢记住,江湖险恶,我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你明白么?”

“是。”向燕云点头:“这样强出头的事情,我再不会做第二次,大哥,你放心。”

看着这死里逃生的女孩儿忽然又焕发出异样的神采,虬髯客心中暗自一叹,却不再劝说她:“走吧,我送你。”

塞北的风,干燥而爽利,泼辣辣直指人心。

向燕云飞身上马,亲昵地拍了拍新伙伴的脑门,回头道:“大哥,后会有期,你说的话,妹子记下了。”

说吧,竟不等虬髯客开口,双腿一踢,白马绝尘而去,渐渐消失在远山中,似乎要飞离大地。

“真的记下了么?”虬髯客忽然摇了摇头。

“王驾千岁”,一直未敢打扰的侍从上前一步,躬身道:“风云盟和太平道似乎已经水火不容,是我们动手的时候了么?”

“时机未到。”虬髯客摇了摇头。

“难道……千岁您真的认为那个丫头还掀得起什么风浪不成?”侍卫奇道。

“你看那里。”虬髯客的手缓缓抬起,指向天边——远山料峭如刀,晚霞之中金光万道,似乎有什么要喷薄而出。

侍卫低了头,在主上面前,并没有他枉自猜度的余地。

“那里,多好的天地,不知有多少人等着主宰沉浮,有人喜欢等待天时,有人喜欢凭借地利,我——”他静静地说,声音被山风送的很远,“我喜欢押注,在人身上押注——”

“可是,万一——”

“没有可是和万一,这世上每天死去的人成千上万,挣不过命的,不值得怜惜。”远天,一人一马已经化作小小的白点,渐渐消失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我是,她也一样的。”

第二章 风云

(一)

丈夫可杀不可羞,如何送我海西头?

更生更聚终须报,二十年间死即休。

——唐•吕温

阴山。

摩天崖。

大厅清一色由粗壮的原木建成,正中的穹顶离地几达十丈,正中的火堆驱散着山巅的寒气,五个男人围着火堆,眼光如火焰般闪烁着。

门外,风云盟的弟子已密密围了几圈,只是任谁也不敢进去。

“他们在做什么?”忽然,脚步声急匆匆地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几乎在怒吼。

“站住!越龙沙!”中年的男子一把扯住了叫做越龙沙的年轻人,声色俱厉,“旗主们议事的地方,哪有你插话的余地?”

“旗主?他们已经议了半个月的事了,就算是给盟主收尸,也来不及了!”越龙沙口不择言。

啪——重重一记耳光打在年轻人的脸上,中年男子怒道:“放肆!”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包括大厅里的五个人。

人群立即闪开一条通道,五个人鱼贯而出,冷冷打量着那个年轻的小伙子。

“难道不是么?”脸上的指痕犹在,越龙沙却扬起头:“我只不过是把真相说出来了而已,叔叔,我们天鹰卫的职责就是保卫盟主和摩天崖的安危,可不是在这里内讧!”

五名男子中,最年长的一个缓缓道:“龙沙,你这是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的事情,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做。”越龙沙针锋相对。

“四路风使未到,我们如何可以擅自行动?”那男子加重了口气。

“笑话!四路风使未到,就可以让盟主孤身迎敌了不成?”越龙沙的怒气越冲越高:“华旗主,我爹爹是保卫老盟主才殉职的,我们天鹰卫,从来不受风云二盟的管制,你不敢出战,何必叫我们也做缩头乌龟?”

昔年天鹰卫声势极盛的时候,几乎不让风云二盟,只是一场血战之后,卫中精英损失殆尽,这摩天崖上,也渐渐没有了说话的余地。

越龙沙这句话出口,适才那人才仔仔细细打量了他几眼,嘴里不轻不重地“唔”了一声,似是考虑要如何处置这个莽撞少年。周围人虽多,却一个多言的也没有,可见此人在风云盟的地位着实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