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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39)

苏旷略有些惊诧,看了楚随波一眼,楚随波颜色不动,大概是已经知道这段往事。

“晚蝶等了我一年零七个月,我总算带着独龙会的首脑回来了。交差之后,我立即去找晚蝶,她那时候憔悴得不成样子,还是用心换了身衣裳,擦了许多胭脂,就在自己家里头备了酒菜,要我过去见她,我知道她的意思,我该提亲了。”铁敖慢慢摇着头:“我就也买了身喜庆衣裳,高高兴兴上门提亲。只是……还没走到她家,就有兄弟冲过来告诉我,半个时辰前,那个独龙会首领还未入狱,就挣开锁链跑了,怕是还没跑出京城呢。。刑部那群废物!你们也都是神捕营的人,你们说我能怎么办?我只好叫兄弟替我跟晚蝶带个话,叫她无论如何多等我几天,就还穿着那身衣裳,打马追了出去。那畜生真是能跑,他一路跑我一路追,单单是换马就换了十六匹,他穿山我也穿山,他越岭我也越岭,整整追了三个月,总是就差那么一点,最后我追到金陵,那个人再也跑不了了,他从马上一头栽下来,累到脱力,倒地而亡。”

不管铁敖为人如何,他这“天下第一名捕”的称号,可从没有人怀疑过。在黑白两道中的赫赫声名,全是一桩桩案子累起来的。

“可惜晚蝶没法儿再等我啦,她父亲已经被她气得吐了几回血,立逼她嫁人……我前脚到金陵,后脚兄弟就飞鸽传书告诉我,晚蝶已经收了聘礼,定了日子,就在九月二十三,我就飞书告诉他,再替我央告晚蝶一声,那一天之前,天塌下来,我也一定会赶回京城。”铁敖阖目良久:“我算算日子,还有十二天,紧,固然是紧,可杀了头我也要回京啊。我那时候也是脱力欲死,还来不及饮食休息,昼夜兼程唯恐体力不支,就火速找了金陵的朋友,搭了个快驿——虽然要耽搁两站,但十日之内必到京城,我就想着,哪怕沿途真有意外,只要我缓过一口气,随时随地沿途换马也还来得及。”

苏旷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情能让铁敖再食言一次。

铁敖又闭了闭眼睛,笑容之间极其苍凉:“我记得那天是九月十一,驿车要在镇江停一停,给一位苏大人送些急件。我也想着打个尖,稍稍休整,就一同去了苏府。旷儿啊,你恐怕已经知道了……苏家刚刚诞下一个婴孩,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虽然多方延医诊治,还是不幸早夭……”

苏旷只觉得一脸的血齐齐褪下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四肢发冷,胸口一股热气往眼里涌,若不是周围全是人,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他已经无话可说。

铁敖依旧怔怔地望着火,不悲不喜,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天见可怜,我掘出那个孩儿,打开小木匣一看,他竟然还未死,只是气如游丝,一条命只在呼吸之间。我只能以内力替他续命,那时候真是心乱如麻,那孩儿根本禁不住车马颠簸,除非扔了他,我再也有其他办法赶赴京城。想我多年来铁石心肠,一个小小婴孩本来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那孩儿自打睁眼就怎么也不哭,看着我一直笑,一直笑,我几次三番想把他摔在地上拔腿就走,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我仰天长叹,心道或许与晚蝶真是缘分已尽,她嫁进楚家,或许……或许就比跟着我好。”

铁敖鼻音已经有些重了,他重重嘿笑一声:“呵,我实在是想得蠢了。晚蝶嫁进楚家,日子又岂会好过?楚兄他……他后来知道晚蝶有过一个孩儿,总之是暴怒非常,只是晚蝶守口如瓶,抵死也不肯说出我的名字。楚兄那时对晚蝶实在动情,也不忍逐她出门,后来便有了随波。我、我打听到此事,当晚就抱着你痛哭一场。旷儿,你师父却是个无耻之人,按理说,我本来不该再打扰她们母子,可楚兄邀我去他家的时候,还是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下来,楚兄那时候对晚蝶情分已淡,竟然也不疑有他,见我喜欢随波得紧,还高兴得很……后来,我几次要晚蝶跟我走,她说放不下随波,我就让她带着随波一起走,她又不肯让随波离开生身父亲。旷儿,你那时候没头没脑,只顾着在外头疯玩,反倒是随波粘我些,早晚总缠在我身边。我就跟晚蝶说啊,都等了这么些年,也不争一时,索性就等随波长大些,能自立门户了,我再悄悄带她出来,可没想到,还没等到随波长大,就……”

苏旷一头叩了下去:“师父!”

铁敖摸了摸他的头发,扶他抬起头来,微笑:“旷儿,普天之下,不少人都知道,苏旷是我铁敖的大弟子,当年把你带到人间,师父从没有后悔过。我今日告诉你这些,只是要你明白,礼法纲常我从未放在心上,你看得顺眼也好,看不顺眼也好,这一回我非娶晚蝶不可——”

苏旷急得想哭:“师父!你误会了!我对师娘从未有半分不敬,我只是瞧……那人不舒服罢了。”

铁敖的手指敲着他的肩膀,呵呵一笑:“你事事都要求个分明,可这家里头的事,哪儿有分明的?我与晚蝶分不开了,晚蝶与随波更分不开了,为师此后余生,是定要与他们在一起——你不要着急,旷儿,为师的是个糟老头子,闯不动江湖,即便闯得动,江湖规矩也容不得我,你不能总带着师父一起走,懂吗?”

苏旷心里明白,也感激,可一直在摇头:“我听不懂,也不乐意。”

“你这孩子,装糊涂的功夫可比随波差远了。”铁敖笑得有泪纵横:“起来!随波,倒酒。”

苏旷千言万语一起上涌,涌到嘴边却是无话可说,只又一个头叩了下去。

楚随波斟满了两杯酒,手里头却变不出第三个空杯子,铁敖接过酒坛,沉甸甸的压得他双手一坠。

苏旷端起酒杯,拇指暗指自己,尾指指向萧老板,食指向地面点一点。

楚随波却左手护着杯子,右手拇指坚定地指了指自己:“请。”

再怎么精妙的手势暗语也总是难以达意,苏旷比划不出来了,只好开口以示不屑:“呸!”

他们俩那极轻微的几下动作没人看见,只有铁敖看在眼里,铁敖捧着酒坛子:“来,随波,旷儿,陪我干了。江湖诸事,老夫插不了手,借刀堂那位木兄说得不错,你们若能联手,必可奏功。”

铁敖很多年没有这样喝过酒了,一坛子酒灌下去,醉眼就有些乜斜,他一脚踢散了火堆里的木柴,焦枯的木炭燃到白头,纸片样的灰烬带着火星飞舞,落在新柴上,滋滋欲燃。

他抖手砸了坛子,粗瓷片四下飞溅:“痛!快!”

苏旷也一饮而尽,掷杯而起,看了眼楚随波,又看了眼木夺席:“楚兄,木兄,还请移步。”

三人向着门外走去。萧老板一直在抱臂旁观,直到此时,才走到铁敖面前:“铁老前辈醉了,我扶你休息。”

铁敖扶了他手,呵呵笑:“笑纳楼名下无虚……萧老板,老朽无用,江湖诸事,还要拱手托付。”

天晴了,夜空中繁星点点,草木清新之气里混杂着蝴蝶翅膀被烧焦的臭气,还有那么些不太好闻的气味。

“能和你搭上句话,真不容易。”木夺席四下看看:“怎么也不问我一声,就出来了?”

“里头人多眼杂,我猜木兄总有些私密话要说的。”苏旷举火四下一照:“这附近龌龊,我们走远些?”

“正合我意。”木夺席与苏旷并肩而行,楚随波随后。木夺席随口问:“二位有什么打算?”

苏旷问得直接:“我师弟的鲛珠丸落在湖畔,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木兄捡去了,不知是否方便赐还?”

“好小家子气!”木夺席摸出鲛珠丸,呵呵一笑就递了过去:“这劳什子我也不会用,留它何用?”

苏旷左手接过:“留在木兄身边,多少是个隐患。”

木夺席笑容冷在嘴角:“苏兄,何以用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