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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220)

二月二十五日一早,陈操之与三兄陈尚赶至散骑常侍全礼寓所为全常侍送行,刘尚值也来了,范宁范武子原本昨日启程赴吴县的,听说全常侍今日离京,也就缓一日与全常侍同行,陈尚、陈操之还安排了仆人阿柱跟随全常侍回钱唐,既为报信,也会下次陈氏遣人赴京引路,刘尚值的家书和送给老父的一些礼品就由陈氏仆人带回去。

全氏是三吴大族,为全礼送行的人很多,散骑常侍谢万、御史中丞顾悯之、侍中张凭与其弟张墨,还有陆始、陆纳兄弟、王羲之、王彪之、王坦之、桓秘、桓济叔侄、郗超、会稽王司马昱与司徒府长史袁耽一道来为全礼送行,各有礼物相赠。

郗超对陈操之道:“我昨日去东安寺拜访了支公,支公对你赞誉有加,我与支公交往十载,从未听到支公如此称赞过一个人,王逸少、谢安石都未得到支公如此青眼。”

陈操之谦恭道:“那是我所知的一些佛典恰好能投支公所好罢了,我如何能比逸少公、安石公。”

郗超道:“操之所缺者,门第和资历尔,而门第则此一时、彼一时也。”又道:“后日我将送桓仲道与新安郡主去姑孰见桓公,再赴荆州见南康公主。”

陈操之道:“后日我来为嘉宾兄和桓县公送行。”

陈操之与郗超说话之际,看到陆纳的随从板栗与来震耳语,将一个大包裹交与来震,来震将包裹递与冉盛,过来对陈操之道:“小郎君,来震有事禀报。”

陈操之已经猜到是什么事,对来震道:“说吧,何事?”

来震低声道:“陆小娘子得知丁少主母和润儿小娘子十年一轮大诞辰,特备礼物让板栗带来。”

板栗每隔两三日便会来顾府传递消息,昨日傍晚来顾府听说陈尚的仆人阿柱明日将会跟随全常侍回钱唐,又知四月十一是丁幼微、陈润儿母女的生日,赶紧回去让短锄转告陆小娘子,陆葳蕤便与继母张文纨商量,备了两份礼物一早让板栗带过来,陆葳蕤送的礼物可比陈操之送给嫂子、侄女的礼物贵重得多。

陈操之道:“来震,把包裹交给阿柱,叮嘱他几句。”

郗超在一边微笑,心里想着陈操之会用什么办法娶到陆氏女郎?那谢氏女郎又该怎么办呢?

陈操之朝郗超拱手道:“嘉宾兄,我去交待几句话便来。”

陈操之走过去,对板栗道:“代我谢过你家夫人和小娘子。”又问:“陆夫人未去直渎山道场吧?”

板栗道:“直渎山道场已经散了,那卢竦回徐州去了。”

陈操之点点头,心里想着陆夫人因为不孕而到处乱投医总不是办法,陆纳无子,陆夫人在陆氏家族的地位也会降低,陆夫人疼爱葳蕤,愿意将葳蕤嫁给他,他是得想办法帮助陆夫人——

只听板栗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还想与你相见,不知陈郎君可有办法?”

陈操之也很相念陆葳蕤,自东安寺别后,又有五日未见面了,以前两年多没见面也这样过来了,现在几日不见就觉得相思难耐,爱恋之心苦不知足啊,说道:“此后一月,逢双日我都在瓦官寺画佛像壁画,陆夫人和葳蕤小娘子有暇可来瓦官寺随喜。”

板栗一听,大喜,施礼而退。

谢万、王羲之见全礼与会稽王司马昱和袁长史叙话,二人便走到陈操之这边来,谢万问:“操之为何多日不来我乌衣巷?那夜竖笛声,犹自绕梁不散啊。”

王羲之微笑道:“操之去谢府,顺道也来敝府一顾。”

陈操之道:“逸少公、万石公,操之这些日子与顾长康一道为瓦官寺画壁画,未曾登门拜访,勿怪,勿怪。”

王羲之道:“操之也画佛像吗,改日一定去瓦官寺观览,我儿献之也喜作画,只是不善画人物。”

谢万心道:“论画技,我家阿元不在顾恺之、陈操之之下,可惜是个女子,嗯,明日让三嫂与阿元去瓦官寺礼佛,让阿元见识一下陈、顾二人的画技比她如何?”

那边全礼的车队即将启行,全礼与众人一一道别,陈操之、陈尚、刘尚值要多送一程,一路与全礼、范宁相谈,送出十里外,这才挥手作别。

陈操之、陈尚回到顾府,却见护军将军江思玄之子江凯已等候多时了,见到陈操之,江凯拱手道:“家尊得陈公子惠赠《弈理十三篇》,连夜细读,拍案叫绝,家尊觉得无端受此厚赠,于心难安,故以秦淮河南岸四十亩田产相赠,虽无屋宇,但陈公子可以按自己喜好营建,此乃家尊一点心意,陈公子万勿推却。”即命管事捧过一个锦盒,内有田契文书,又命管事留下,领陈氏兄弟去秦淮河看地产。

江凯说罢,不容陈操之推辞,即拱手作别而去。

陈尚、陈操之随江府管事去秦淮河南岸识认地产,见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有一个两亩大小的池塘,此地离乌衣巷不远,东北方与从事中郎王坦之的府第相邻、西南面与太原温氏的庄园接壤,秦淮河曲折流过,实为居家的好去处。

第二十七章 不舍一人

谢万送别全礼,入台城太极殿西堂与散骑常侍兼着作郎孙绰及侍中高崧、张凭等人闲话几句,也不见皇帝出来,谢万问孙绰为何现在不在东堂议事,而改在西堂了?

孙绰道:“谢常侍还不知道吗?四日前东堂闹鬼,皇帝再不去东堂了。”

谢万道:“卢悚斩鬼之事我也听闻,可是后来不是说卢悚是障眼法欺君,不足为信吗?”

孙绰道:“虽如此说,但皇上却自那日以后再不去东堂了,奈何!”

张凭道:“坊间传闻,卢竦潜水不溺、蹈火不热是骗术,就连驱鬼术也是假的,所幸此人早早奸谋败露,不然这种妖人随侍皇上左右,必祸乱朝政。”

谢万问:“既是妖人,何不科以刑律,以儆效尤?”

孙绰道:“琅琊王力保卢竦,卢竦已离京回徐州。”

一直端坐不言的高崧这时说道:“那日皇上召见了两个人,钱唐陈操之与徐州卢竦,短短半个时辰,二人品行高下判然,陈操之虽是葛稚川弟子,却直言不曾学丹道,并不因皇上喜好长生术而投皇上所好,卓然高洁,让人敬佩,反观那卢竦,一开始便装神弄鬼,妄图悚动帝听,随即骗术败露,狼狈而蹿——虽如此,亦是国家之福,因贤人在朝,奸佞远蹿也。”

高崧一向好指责别人短处,这样夸人倒是少见,谢万笑道:“陈操之才华出众,却不恃才傲物,连高侍中都称赞有加,难得啊。”

高崧转而言他:“万石公,桓大司马迁都之议朝野反对,明日我将奉诏去姑孰劝止桓大司马,万石公有以教我否?”

谢万识见是有的,说道:“桓大司马欲以虚声威吓朝廷耳,非事实也,迁都岂易事哉,但从之,自无所至。”

高崧点头称是,便与谢万、孙绰同至西省,与尚书仆射王彪之共同拟诏,由孙绰执笔,代皇帝诏桓温曰:“在昔丧乱,忽涉五纪,戎狄肆暴,继袭凶迹,眷言西顾,慨叹盈怀。知欲躬帅三军,荡涤氛秽,廓清中畿,光复旧京;非夫身外徇国,孰能若此!诸所处分,委之高算,但河、洛丘墟,所营者广,经始之勤,致劳怀也。”

桓温表奏迁都洛阳,实欲树威,若朝廷被迫同意迁都,那么桓温可堂而皇之带兵入京,朝政大权尽入温手,而一旦迁至洛阳之后,无长江天险,要直接与秦王苻坚、燕国慕容对抗,没有桓温的兵马又如何保得住洛阳,桓温就可以像当年曹操一样政皆己出,取代司马氏也就为期不远了——

但南渡的世家大族都竭力反对迁都,桓温势大,不敢明着反对,就商议出这一欲拒还迎之策,表面上答应桓温迁都,但要求桓温必须先经营河、洛,要荡平区宇,才可以回归旧京,这就把难题丢给桓温了,桓温要收复中原、经营河洛,没个十年八载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