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上品寒士(349)

陆夫人便问陈操之出使氐秦之事,陈操之尽量轻描淡写,以免陆夫人挂心。

叙话一会,管事来报,家宴已备好,陆纳陪陈尚、陈操之、顾恺之三人用罢午餐,内院的陆夫人张文纨又遣婢女来请顾恺之、陈操之陪她游园散心,陆纳心知妻子张文纨是方便葳蕤与陈操之相会,亦是听之任之。

陈尚便留下与陆纳相谈,陈操之与顾恺之随那小婢曲曲折折来到后园,陆夫人在陆葳蕤和张彤云陪伴下坐在后园小亭上,春阳煦暖,春花灿烂,三色堇、虞美人、白玉兰盛开,芍药也已含苞欲放。

陈操之俊逸亮拔、陆葳蕤纯美出尘,顾恺之轩朗率真、张彤云清秀婉约——陆夫人张文纨看着这两对璧人,既为侄女张彤云得此佳婿高兴,也为葳蕤与操之至今不能喜结良缘而忧叹,说道:“你四人俱善丹青翰墨,不如两两结伴为对方画像,此亦雅事。”

张彤云看了一眼陆葳蕤,嫣然笑道:“谨遵姑母之命。”

顾恺之道:“妙哉,看看是我与阿彤联手作画高明,还是子重与陆小娘子高明?不知张姨可有奖赏?”

陆夫人笑道:“顾虎头还要奖赏吗?说,要什么?”

顾恺之认真地想了想,笑得眉眼分家,说道:“若我和阿彤的画作略胜子重和陆小娘子一筹,那张姨腹中的孩儿以后就拜我和阿彤为师学画,反之亦然。”

陆葳蕤与张彤云相顾莞尔,顾虎头的痴劲又发作了,这个奖赏倒是新鲜。

陆夫人张文纨喜气洋洋,说道:“好,就依长康所言,你们四人何时作画?”

陆葳蕤眼望陈操之,说道:“陈郎君不日就将出使氐秦,待陈郎君归来再画吧。”

陈操之微笑道:“待我从氐秦回来,画技都生疏了,这几日有暇,就画出来吧,陆小郎君或者陆小小娘子也快出生了。”

顾恺之大笑:“好,我不日也将入西府,以后也没有现在这般自由了,就限定七日内交出画卷让张姨品定,如何?”

张彤云轻声道:“葳蕤和陈郎君如何有时间联手作画呢?”张彤云说这话时,眼望姑母张文纨。

顾恺之与张彤云是夫妇,联袂作画自是方便,而陈操之与陆葳蕤见一面都难,又如何合作呢?

陆夫人点点头,对陈操之道:“操之若有暇,每日午后来此盘桓一个时辰如何?就算是来看望张姨——”

陈操之甚喜,躬身道:“多谢张姨。”

陆夫人含笑道:“好了,今日你四人便驾舟游横塘吧,既要为对方画像,总得互相多看看。”

出了陆府后园,便是方圆数里、春波荡漾的横塘,两艘双桨小舟已经候在岸边,操舟的仆妇恭敬迎候。

陈操之与陆葳蕤同舟,顾恺之与张彤云同舟,一向南,一向北,桨声欸乃,划波而去。

难得这样的悠闲时光,横塘碧波倒映蓝天白云,南岸杏花香风拂拂,湖心岛的美人蕉明丽绚烂——

小舟上,陈操之与陆葳蕤促膝执手,轻声细语,享受这甜美和温馨,纵有阴霾,亦何能阻隔有情人!

第六十一章 三赤毫

此后数日,陈操之每日午后都来横塘小陆尚书府与陆葳蕤一起作画,顾恺之与张彤云也是每日必到,在陆府内书房两两相对画像——

陆夫人张文纨常常来看双方作画进展如何,陆纳却是很少来,陈操之与葳蕤好似小夫妻一般,陆纳看着难免有些尴尬,心里也承认二人极为般配,葳蕤与陈操之在一起神采分外不同,好似春日花开时那种勃勃生机和娇艳美丽,简直让陆纳不忍看,心里对女儿有着深深的怜惜,所以虽然觉得妻子张文纨这样安排陈操之在府中作画不大妥,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兄长陆始知道这事后会上门责问,且喜一直到月底画作即将完成时也未起什么风波。

三月初二黄昏时分,陈操之与陆葳蕤合作为顾恺之夫妇画像已成,陆葳蕤与张彤云一样精于花鸟画而不擅人物画,所以画像是以陈操之为主,就像去年在瓦官寺画八部天龙壁画一般——

顾恺之、张彤云夫妇为陈操之和陆葳蕤的画像也已基本完成,但顾恺之似乎不甚满意,执笔踌躇,还想修饰——

陆夫人张文纨先来看陈操之、陆葳蕤二人合作的这幅绢画。见画上顾恺之手执一片柳叶虚遮眼前,张彤云含笑作摇头状,画像眉目生动,着色、布局皆妙,陆夫人赞不绝口,却问:“顾虎头拈柳叶遮脸是何缘故?”

陆葳蕤“嗤”的一笑,说道:“娘亲没听阿彤说起这事吗?”

张彤云也过来看画,一看之下,忍不住娇笑起来。

陆夫人张文纨便道:“有何好笑事,快说与我听?”

张彤云看了一眼还在苦思作画的夫君顾恺之,抿唇笑道:“我可不说,葳蕤你说。”

陆葳蕤笑道:“还是陈郎君说吧。”

陈操之便朝顾恺之道:“长康,那我说了。”

顾恺之极是专心,根本没在意这边说什么,随意答应了一声。

陈操之道:“刘尚值,张姨是知道的,这次与我们一道入京,此人诙谐善谑,在晋陵驿舍投宿时,摘一片新发的柳叶,对长康说此即螳螂伺蝉自障叶也,可以隐身,长康信以为真,持柳叶入内见张小娘子——”

陆夫人笑得不行,陆葳蕤和张彤云赶紧一左一右扶着她。

顾恺之这时听到了,笑道:“还在说这事吗,顾虎头虽痴,却不愚蠢,邯郸淳《笑林》亦是熟读,岂会不知此故事耶?聊博阿彤一笑尔!”

陆夫人又细看画像,又是笑,说道:“有此典故,此画越看越生动,顾虎头的痴、阿彤的娇,跃然纸上。”问张彤云:“阿彤,你和顾虎头把操之和葳蕤画得怎样了?”便移步去看,陈操之、陆葳蕤一起跟过去看,见淡金色的绢布上白兰花如雪,画上的陆葳蕤一袭紫色的长裙,好似婚服,侧身而立,手攀花枝,在白兰花树下亭亭玉立,清丽动人,眸子注视着眼前清峻秀逸的陈操之,陈操之正吹奏柯亭笛,目光与陆葳蕤相接,两两有情。人物衣褶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自然流畅,线条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把卫协的铁线描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细微处,更胜卫协——

论笔法、布局、淡墨晕染的层次感,顾恺之夫妇合作的此画胜过陈操之与陆葳蕤的画作,但因为那片隐身的柳叶,陈操之把顾恺之的神气画出来了,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顾恺之执着笔过去看了他夫妇二人画像,赞道:“子重善能表现人物之神态情思!”又走回去看他自己的画作,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做不得陆小郎君的老师了,实不甘心。”转头侧脑看画,又抬头仔细看陈操之,说道:“我画子重,神采未出,奈何!”熟视久之,忽然用赭色于画上陈操之右眉锋添三毫毛,掷笔大喜道:“子重神气出矣!”

陆夫人张文纨看看画上的陈操之,又看看面前活生生的陈操之,奇道:“操之眉上并无紫毫,虎头为何无中生有?”

顾恺之喜孜孜道:“不如此,画不出子重内敛的俊拔之气。”

陆夫人、陆葳蕤、张彤云都再细看画作,果然觉得奇妙非常,眉上赤毫如有神明。

陈操之心道:“史载长康画人物,喜添毫加痣,没想到先用到我头上了。”

陆夫人道:“两幅画各擅胜场,这让我如何评定!”吩咐小婢去请陆纳来。

陆纳来看了两幅画像,微笑道:“果然妙极,难分伯仲。”

陆夫人道:“既是难分伯仲,那操之和长康日后都是我孩儿的老师——”话音未落,忽觉腹中抽痛,忍不住呻吟一声,弯下腰抚着肚子。

陆纳赶紧扶着妻子,关切问:“文纨,你觉得怎样?”

陆夫人蹙眉道:“好痛,比往常剧烈——”

陈操之上前为陆夫人搭脉,但觉脉滑急如转珠,忙道:“张姨似将临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