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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350)

陆纳急呼仆妇扶张文纨入内,两个稳婆也急急赶去侍候,陆葳蕤和张彤云还有陆湛的妻子朱氏都入内堂去了,陆始夫人贺氏也过来问讯,陈操之、顾恺之当然留下等候消息,从傍晚一直等到夜里亥时末,这才见短锄飞快地跑来报信,夫人生了一个男婴,母子平安!

阖府欢腾,人人喜气洋洋,便有府役将早已备好的一张精致木弓悬于门左,表示陆府新添一男丁。府中上下先前都未用晚餐,这时厨下水引饼流水般端上来,陈操之、顾恺之食罢水引饼,陆纳从内堂出来,正道喜间,陆始、陆禽父子过来了,陆纳吃了一惊,生怕兄长陆始斥责陈操之,赶紧请兄长入内为小侄儿取名,陆始斜了陈操之一眼,轻哼一声,入内去了,陆禽候在厅中,冷眼瞅着陈操之——

张彤云这时从内院出来,陈操之、顾恺之便告辞回顾府。

子时初,陆始夫妇与陆禽回到左邻府中,对于三弟陆纳年过四十得子,陆始也颇喜悦,陆氏嫡系添一男丁,实乃大喜事。

陆禽却对陈操之在三叔父陆纳府中自由来去耿耿于怀,说道:“爹爹方才看到陈操之否?”

陆始摆摆手道:“任他去,今日是你三叔父得子喜庆之日,我不想引起不快——对了,三月已至,陈操之何时出使氐秦?”

陆禽道:“尚未得到桓温奏书。”又道:“陈操之想建功立业,这氐秦他一定会去的。”

陆始叮嘱道:“葳蕤入宫为妃之事我先要和你三叔父商议,你先不要对他人提起。”

陆禽道:“三叔父对陈操之赏识有加,而且三叔父宠爱葳蕤,若葳蕤不肯入宫,三叔父只怕也是不肯强逼的。”

陆始道:“你三叔父自有我去说服,毕竟葳蕤嫁陈操之绝无可能,葳蕤总不能就此终身不嫁,这岂不是为人所笑,现在有入宫为皇后的绝好机会,我想你三叔父权衡轻重,是会答应的,就算他犹豫不决,我也会请族中长者陈说利害,逼迫他答应——”

陆始、陆纳父子是边走边说话的,经过一道长廊,有个当值的小婢正用竹叉叉下一只廊灯,给灯盏注油,正好听到陆始最后这段话,很是吃惊,差点把廊灯给打翻了,一动不敢动,待陆始父子转廊不见后,才抚着胸口,暗暗道:“葳蕤小娘子要当皇后,不能嫁给陈郎君了,那葳蕤小娘子岂不是要哭死!”

这小婢是短锄的从妹,叫黄莺,与短锄交好,有空闲就会过府去找短锄玩耍,葳蕤小娘子脾气极好,黄莺儿很喜欢葳蕤小娘子——

……

又是一年的三月三,去年今日,张彤云在其兄张玄之陪同下入建康,陈操之与顾恺之前去迎接,在清溪畔,两对璧人蕉叶舟传情,至今难忘——

前几日张彤云本来约陆葳蕤这日再至清溪河畔,祓除畔浴,赏玩游春,当然是少不了顾恺之、陈操之的,但昨日陆夫人张文纨临盆,陆葳蕤就不便出来了,张彤云也就没了兴致,一早便与阿兄张玄之,还有伯父张凭去了陆府。

因庾皇后丧制未除,今年的天阙山雅集也未举行,谢玄来约陈操之、顾恺之去游城北渎山,问起其姊谢道韫,答曰身体不适,陈操之见谢玄轻描淡写,也就没再多问。

傍晚三人游直渎山归来,郗超的派来的仆人早已在顾府等候多时,请陈操之即去相见,陈操之赶到郗超寓所,却原来是桓温奏章今日送到了尚书省,表奏陈操之为太子洗马,出使氐秦——

太子洗马原意是为太子出行马前驰驱,是太子侍从官,魏晋时为清贵闲职,非世族大家有令誉者不能担任,虽是七品官,但前途无量,当年西晋第一美男子卫玠卫叔宝便是担任此职,桓温表奏陈操之为太子洗马,亦是彰显陈操之江左卫玠之美名,陈操之十九岁出仕,短短一年由九品掾升任七品太洗马,若不是借出使这个机缘,即便是桓温有意提拔,也是不能升迁如此之快的,毕竟江左世家大族势力强横,桓温也不能破坏约定俗成的规矩——

郗超言道:“子重,明日尚书台、中书省以及侍中、常侍便会商议此事,琅琊王已知此事,料想不会有何异议,你也要做好出使的准备了,一旦诏令下,你便要回姑孰,禀明桓公后持节出使。”

第六十二章 柔弱与坚强

三月三,上巳节,这日一大早,陆葳蕤在绣阁沐浴,侍婢簪花和另两个婢女从后园摘来兰草和芍药花瓣洒在浴桶中,以兰草和芍药花沐浴是三吴上巳节习俗,据说可以除秽祓禊,对于未婚女子来说,上巳节以芍药花沐浴,还可以获得美满的爱情,《诗经·郑风·溱洧篇》有云:“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这就是描写上巳节青年男女在河边谈情说爱、临别时赠以芍药的诗篇,此时短锄便是一边轻声唱着《溱洧》一边立在浴桶边用精美的竹篦为陆葳蕤梳头,那湿漉漉的长发乌黑丰盛,篦子自发根自发梢梳栉一过,长发就像闪亮的黑缎,而肩背的雪白肌肤好似亭亭荷叶盖,水珠流转不沾。只不过荷叶是绿色的,而陆葳蕤的肌肤洁白无瑕,羊脂白玉亦不足以比拟——

短锄左手食指轻轻触了一下陆葳蕤背部的肌肤,啧啧道:“小娘子真嫩啊,洁白细腻,滑不溜手——”

一边的簪花吃吃笑道:“是爱不释手。”

短锄笑道:“若是陈——”觉得不妥,朝簪花吐了吐舌头,只是笑,不说话了。

这时,帘外一个小婢说道:“短锄姐姐,你妹子黄莺儿有事找你。”

短锄听说是她从妹黄莺儿来寻她,摇头笑道:“这个黄莺儿,一大早就跑到这边来玩,也不怕管事的罚她。”扬声道:“让她等一会,我正侍候小娘子沐浴呢。”

陆葳蕤道:“短锄你去,或者有什么事呢,莫让黄莺儿等着。”

短锄道:“她到这边来除了玩耍还能有什么事,小娘子性子好,由着她玩,她就爱来这边。”自顾为陆葳蕤栉发。

过了一会,那小婢又来禀报说黄莺儿有要紧事对葳蕤小娘子说——

短锄嗔道:“这丫头胆子真不小,待我去揪她耳朵皮——”

陆葳蕤道:“让她进来,在帘边说话。”

黄莺儿来到浴室外间,立在绣帘外,有芬芳的水气氤氲而出,一个娇婉温柔的声音问:“黄莺儿,有什么事?”

黄莺儿看看身边的几个婢女和仆妇,嗫嚅道:“葳蕤小娘子,黄莺儿是有事,要紧的事,这个——那个——”

短锄快刀剪乱麻地道:“有事快说啊,什么这个那个,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黄莺儿心慌起来,背地里流传家主的私语是要受重责的,会被卖掉,黄莺儿不敢说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没事了,葳蕤小娘子、短锄姐姐,我先回去了。”朝帘内施了一礼,便要离去。

陆葳蕤秀眉微蹙,心里暗暗讶异,示意短锄唤黄莺儿进来,短锄便掀帘出去拉着黄莺儿的手进来,陆葳蕤在描金绘彩的浴桶里,露脑袋脖颈在外,轻言细语问:“黄莺儿,有何难处?无妨,尽管说。”

黄莺儿看着葳蕤小娘子因热水蒸浸而分外娇美的脸蛋,心里安定了一些,说道:“小娘子,黄莺儿昨夜听到一件事,与小娘子有关的,想单独对小娘子说——”看了看短锄,补充道:“短锄姐姐也可以听。”

陆葳蕤“哦”了一声,便命簪花还有另一个婢女暂时退出帘外,簪花颇为不满,白了黄莺儿一眼,出去了。

黄莺儿靠近浴桶,低声说了昨夜她听到的家主陆始和六郎君陆禽说的话,短锄惊得目瞪口呆,看着陆葳蕤,急道:“小娘子,这可怎么办,让我阿兄赶紧给陈郎君报信吧?”

陆葳蕤坐在浴桶里蹙眉不语,一动不动,但漂浮着芍药花瓣和兰草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显然陆葳蕤酥胸起伏,心情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