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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360)

既到了平舆,苏骐自然要邀请陈操之作客苏家堡,陈操之也不谦辞,欣然而往。

苏家堡建于平舆县西南的两座小山之间,是一座城堡式坞壁,有高厚的城墙,大门上有望楼,四隅设角楼,望楼和角楼都在执杖瞭望者,又有警鼓,一旦发现敌情,立即鸣鼓示警,城堡内的部曲私兵就会立即展开有条不紊的防卫——

这日天气晴好,黄昏时分,岿然端坐的苏家堡沐浴着霞光,颇显大气,陈操之心道:“这淮北的坞壁可比我陈家堡的环形坞堡防御能力强大得多。即便有三千军士来攻,这城堡最慢能坚守个十天半月。”

苏骐早早就派人回堡报知其父苏道质,苏道质现为平舆县的游徼,只是挂名而已,得知六品太子洗马陈操之路经此地前来拜访,赶紧出迎,待见到陈操之有三百精壮军士,不禁又有疑惧之色,彼时淮北诸流民帅对氐秦、慕容燕固然是提防备至,但对东晋的淮北诸刺史、将军也是不信任的,这些流民帅只相信自己、只想保住自己的坞壁、土地和部曲,始平苏氏自十五年前由关中避冉闵之乱迁至汝南平舆后,招揽流民,扩建坞壁,短短十余年,苏家堡聚有男女人口四千余,可供战斗的部曲私兵八百人,是汝南一带比较强大的坞壁,但因为是近年才迁来的,所以分得的土地较少,难以维持这庞大的宗部,苏氏父子少不得要干一些劫掠富户的勾当,他们不会在本县、本郡扰民,淮南富庶,所以每年总有那么一、两次,苏家堡的人会渡过淮河抢劫,当然,他们也曾到燕国慕容氏占领的许昌那一带抢割其小麦和小稻——

陈操之玲珑剔透之人,便命军士暂驻堡外,他与冉盛、沈赤黔领二十军士入城堡。

苏道质见陈操之这般坦诚,不禁有些歉然,急命人将十头肥羊送给冉盛手下的军士,置酒款待,他则陪着陈操之、冉盛等二十余人入城堡。

关西六大姓,韦、裴、柳、薛、杨、杜,始平苏氏虽不是士族,但也是庶族大地主,苏氏嫡系子弟自幼也是要诵习诗书的,苏道质尤以风雅自居,精于《尚书》和《大戴礼记》,对于老庄玄学,亦有涉猎,与陈操之一席谈,对陈操之的才学大为倾倒,慨叹江左人物,美妙如此!

夜深,陈操之与冉盛辞归堡外军寨,苏道质挽留陈操之诸人在坞堡内歇息,其意殷切,而陈操之也有意结纳苏道质,便留在了坞堡内。

当夜,苏骐将路遇陈操之之事一一向父亲苏道质禀报,又说陈操之甚是欣赏若兰妹子的回文诗,并且知道若兰妹子的闺名,苏道质对此也是大感奇怪,不过也没多想,只叮嘱儿子苏骐小心提防,莫让陈操之见到那个氐秦来游说的使者。

第五章 坏人姻缘

次日一早,天色微明,陈操之便起身,先在院中习练五禽戏,然后由黄小统服侍他梳洗,这少年虽然也算机灵,但总没有小婵熟悉他的起居习惯,而且与细心的小婵相比,黄小统显得毛手毛脚——

冉盛和沈赤黔也已早起,陈操之道:“小盛、赤黔,随我游览苏家堡。”

三人出了小院,沿坞壁十字街自北往南缓缓而行,此时天色大亮,居住在堡内的农户牵牛扛锛出坞堡耕作,苏家堡方圆十里的农田都属于苏氏宗部所有,这近千民户绝大多数居住于堡内,也有部分农户住于坞堡外,一有警报,即撤回堡内安身,苏家堡有八百部曲私兵,其中不事农耕的专职私兵有三百人,其余私兵闲时操练、农忙时都是要下田耕作的,平舆苏家堡在淮北也算是比较强大的坞壁了。因为那些拥有千人以上部曲的流民宗帅大多被朝廷委以太守、将军之职,镇守郡县大城——

苏家堡建在两座小山之间,东西两面城墙就建在山上,逶迤起伏,好似长城,陈操之三人在坞堡东山下正遇堡主苏道质的长子苏骐,陈操之欲上城墙观览,苏骐自然要相陪。

平舆土地平旷,立在苏家堡东山城墙上,无遮无拦,可以望出去很远,陈操之想起上月初六他离开建康、十一日自姑孰北上,现在已经是四月初二,赴长安行程将半,如果顺利的话,本月底或者下月初应该能够抵达长安——

陈操之与苏骐在城墙上边走边谈,苏道质作为拥有八百部曲的流民帅,却只在平舆县作一个不入品的游徼,这实在是委屈了,陈操之明白这其中奥妙,祖居关中的始平苏氏是十多年前才迁到此地的,无甚根基,也无人举荐,是以苏道质至今位处下潦——

陈操之对苏骐道:“令尊苏郎主与子翼兄皆是通达之才,观贵堡上下安居乐业可知也,当今主政的桓大司马与琅琊大王思贤若渴,贤父子应该拥有更尊贵的地位,在下愿表奏朝廷举荐贤父子——”

苏骐并未喜形于色,反而流露深思的神态,口里道:“多谢陈使君。”见城墙上有人迎面而来,苏骐举目一看,脸色微变。

陈操之见苏骐神色有异,也朝来人望去,只见一个束发金冠的青年郎君带着两名亲随缓步而来,这青年郎君应该年未过二十,剑眉朗目,容貌英俊,此时也止步,朝陈操之一打量,拱手道:“子翼兄,这位便是昨日来到的出使大秦的太子洗马陈使君吗?江左人物,果然名不虚传。”朝陈操之深深一揖。

陈操之还礼,却问苏骐:“子翼兄,这位郎君是谁?烦请引荐。”

苏骐稍一迟疑,那金冠青年即躬身道:“在下窦滔,字连波,乃是苏氏远亲。”

苏骐也点头道:“正是我远房表弟。”

陈操之微笑问:“窦公子从长安来?”

窦滔和苏骐闻听此言,俱各失色。

窦滔强自镇定,反问:“陈使君何以认为在下从长安来?”

窦滔不信陈操之会知道他的名字,他并无官职,亦无籍籍名,远在数千里外的陈操之怎么可能听闻过他的名字!

陈操之道:“扶风窦氏亦是大族,其先出于夏帝少康,如今扶风虽属氐秦,但扶风窦氏还是源远流长的汉人血裔——”停顿了一下,又道:“据传慕容氏为混杂胡汉,将几部鲜卑姓氏改姓为窦,中原的清河窦氏将不纯矣。”

窦滔没想到仅一个窦姓陈操之就有这么些讽喻之言,略显尴尬,说道:“在下诚然是扶风窦氏旁支,上月自扶风来此省亲。”

——窦滔就是苏若兰的夫婿,当然,现在还不是,野史相传苏蕙苏若兰十六岁时游法门寺,见到弯弓射雁的窦滔,一见钟情,遂成婚姻,但现在苏蕙才十四岁,而且苏家堡还在东晋的势力范围内,而且窦滔提前出现在了苏家堡,所谓远亲之说应是托辞,窦滔的祖父窦真是前秦的右将军,其父窦朗亦是前秦官吏,这窦滔来苏家堡干什么?为氐秦效力的窦氏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向苏氏联姻的吧,莫非是要游说苏道质率宗部回归关中始平?

陈操之墨眉微皱,苻坚重用王猛,招揽汉人。目下氐秦也称得上政通人和,国势蒸蒸日上,苏道质祖居关中,若苻坚许以官禄良田,苏道质是很可能动心的,陈操之心道:“这事我没遇上也就罢了,既遇上,自然不能让苏道质率部归于氐秦,这窦滔与苏蕙的婚姻只怕也要阻挠之——”

一念及此,陈操之不禁想起谢道韫,世有陈操之,谢道韫与王凝之的婚姻就消散了,终生为友的深情让他内心沉甸甸的,若说谢道韫不能成为王夫人是他无意为之,这窦滔与苏蕙的婚姻他则要有意破坏,让窦滔与那赵阳台卿卿我我去吧,苏蕙才女还是留在东晋为好,何愁没有俊美多才的男子配她,也许,这世上会少了那惊才绝艳的《璇玑图》——

苏骐观察陈操之的神色,说道:“好教陈使君得之,连波贤弟此番是来向吾妹求婚的。”

陈操之心道:“这是窦氏奉苻坚、王猛之命为赢得苏氏宗部归秦而许下的筹码吧。”笑问:“令尊许婚也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