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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妃(166)

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了。即便他不拉,她只需提气运起轻功,亦能轻巧上船。可手指在触到他手心的那一刹那,她感受到了他手中的温暖与鉴定。竟是格外的舒心。

船儿轻晃,水波横曳,盈盈如褶皱的绢绸。

摆渡的女子摇着船桨,将一湖碧水划开,缓缓前行。

日光染上了山水的颜色,投射到风绝的面上,只觉那深刻的线条更柔和。他们一人坐在船头,一人坐在船尾,彼此皆是默默看着天空。

摆渡的女子斜觑了他们一眼,突然道:“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怎么连句话都不说,当真是闷极了。”她似突然叹了口气,又兀自道:“我还是继续唱我的歌。”

“思妹哥心伤……夜哥进销帐,思妹花容灿……妹是心上人,哥等千年难……有妹伴终生……成家万年长……哟……挂心上哟……”

“哟……挂心上哟……”

清幽偷偷瞧了风绝一眼,见他似在思索着什么,她轻轻自言自语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想来我们也是修了两百多年了……”

说罢,清幽竟是自己轻轻一晒。不再说话,她将手放在河水中撩拨着,初春的水,刚刚融冰,那凉意沁入肌肤之中,十分的冷。心中忽然生了些哀戚之意,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风绝自船头挪至她的对面坐下,轻轻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清幽动了动身子,遥遥指一指身后的逐渐隐云的柳雁城,感慨道:“我只是想起了兰元淇。”

风绝微愣,“怎会提起她?”

清幽叹道:“她本是那样眉不画而自生翠,语不作柔却自生媚的娇美女子。就好似眼前这一汪碧水般,可眼下却在……毕竟,她曾经是你的妾室,也算是修得百年才能共枕眠……”

“她很像你。”风绝突然道。

清幽一愣,“可是,我们长得并不像。”

“嗯。”他的目光中有一些隐忍的疼痛,“可有时她站在那里,便会无端端地让人觉得是你。尤其……”他顿一顿,语气饱含着河水的沧桑之气,“我在柳雁城郊救了她,此后,那么多个漫长的日日夜夜,那靠着醉酒寻找迷梦的日子中,我看着她,时常会错以为是你,以为你就站在我面前。只可惜……她们终究不是你。因为你,从来不会用那般柔情脉脉、迷恋的眼神望着我。从来都不会……”

清幽直愣愣地听着,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直击着心脏。原本零碎而清晰的猜测,而当这些零碎的话语拼凑成真相,甚至是从他口中说出时,她只觉灵魂都在震颤着。

他突然抬首,神色与明亮的山水之色相较,显得格外晦暗。

“我其实,从没想过要纳妾,或者是娶侧妃。人的一生一世何其短暂,我不喜周旋于莺莺燕燕之中,三千弱水,饮一瓢足够。我只想,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春天的时候,对着满院子的桃花饮酒;夏天的时候,在池塘边看那连片荷叶,为她的发髻上插上一朵最美最美的荷花……”

清幽心中触动,眼中已是落泪,缓缓接口道:“秋天的时候,在漠夜中一道骑马,看着满天繁星萦绕身周;冬日的时候,披着狐裘相拥一起,看着满天飞雪……”

彼此,心中的软弱和温情在一瞬间喷薄而出。她在泪水中轻轻啜泣。

他似是自嘲,“我曾经想,若你不在。找个人替代又何妨?兰元淇中蛇毒的时候,我特别害怕。我本是活着若行尸走肉的人。若是月光照下,连一个影子都不复存在了,漫漫长夜,我一个人要如何在幽冥中独自行走……他们都说你是妖女,妖女是不会有心的,那时,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身上所流之血,究竟是不是红色的……你究竟有没有心……你会不会痛……”

风吹过他的发丝,轻轻扶上她的面庞,酥酥的痒。

他仰头看着澄净碧蓝的长天,似是沉浸入无边伤感的往事中,不再说话。

“凤绝,我其实……”

有太多的冲动,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凝成冰凉的河风,簌簌自耳边刮过。清幽转首,凝望着碧水之中,唯有自己薄薄的影子正在发颤。终是咬牙忍住。

有一条路,它并不是坎坷,不算是崎岖,也不是没有尽头,而是迷茫,走着走着,便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而他们,就恰好走在这样一条路上。曾经走过的路,不忍回首。将要走的路,也许是条死路。

还不如,早早分道扬镳。

因为,她带给他,从来只有痛苦。从前是,今后更是……

水波横曳,盈盈如褶皱的绢绸一般,船只转瞬便已经到了湖心。

凤绝的脸色突然沉寂了下来,他望了望那摇浆女子,字字冷声道:“怎样?你还不动手么?”

黑蝶将手中船桨丢弃,骤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容如一丛牡丹乍然艳放,“你倒是个聪明人,我本想再听一会你们的陈年旧事解解乏,既然你识破了我,就罢了。听着你倒是挺痴情的,既然痴情就别招惹别的女子么,全都是借口!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既然你们有万般的无奈,不如,我做个顺水好人,送你们上西天,去做对地下鸳鸯吧!”

说着,她自袖中取出一枚银杆。闪闪一晃。

日光太刺眼,并着兵器青银的光泽,几乎耀得人睁不开眼睛。待清幽看清楚时,不由惊叫出声,“圆月流星枪!”

……

黄沙落满地 第二十章 门背后的一双眼睛

清幽怔怔立于船尾,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圆月流星枪,怎么可能是圆月流星枪呢?它不是在凤炎的手中吗,又怎么会在眼前这名妖艳美妇的手里?

难道,这世上还会有两把相同的圆月流星枪不成?或者是凤炎的圆月流星枪被人夺去了?当初天清谷惨遭血洗,所有的人,皆是死于圆月流星枪,那会不会另有隐情?不是凤炎所为?

她迷惘了,一时也转圜不过来。似有千头万绪缠绕在脑中,找不到线头,也无法解开。更是有滔天的惊浪在心中翻滚着,无法停息。

这时,凤绝亦是沉默了片刻,他的手在背后握紧,又松开,指尖略略一颤。

皇室之中,拜师学艺,全凭个人随意。他只知凤炎师从圣道门,而这圣道门有件宝物便是圆月流星枪,他也不知面前这妇人与凤炎有何联系。他对凤炎从师之事一无所知,瞧那年纪的差别,也不像是师姐,难道凤炎的师父是面前这位女子?

二人正在分神间。

但听得“轰”地一声巨响,黑蝶反手一扬,有万丈白浪自他们身周掀起,骤然铺天盖地而下,瞬间便滑入滔滔汹涌江水的暗潮之中。其气势,有如千军万马,齐头并进。

再看,一幅丈高的墨黑色布帛刷地展开,硕大的“冥”字以金线缝制,在阳光下格外绚丽刺目,充满了杀气。

凤绝一惊,低咒道:“是冥门!”心中更惊,事情怎会如此般复杂?冥门和圣道门竟是还有联系?

话刚出口,一道寒风已是迎着清幽而来,将她头上的发髻碎开,一袭棕红的发丝顿时向后直飞而去。凤绝的长袖在清幽面前划过,袭来的剑风陡然消失。清幽的棕发,亦是缓缓垂落,垂荡成极美的弧度。

“冥门必杀令已撤,你为何还要追杀她?”凤绝凝眉冷声问。

“哈哈——”黑蝶将手中圆月流星枪收于身后,仰天长笑道:“我只管收了钱便要杀人,他撤了是他的事,与我何干?”

“江湖有江湖有规矩!无稽之谈!”凤绝脸色一变,手中天丝往空中一抛,挥洒灵动,顿时将“冥”字旌旗缠住,用力一收便绞成千百片,悠悠扬扬地飘落,坠在水面上随波轻晃。

黑蝶敛色,面露恼怒,她旋即挥出一枪,流星般刺向他的眉心。迅速、干脆、简单、光彩于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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