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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22)

此时的掌门接任大典已经在进行,里三层外三层坐满了武林中应邀前来观礼的人,其中还有峨嵋派的钟璎珞小姑娘和木鱼和尚,钟璎珞经过上次师门长辈横死的事情,显然成长了不少,现在坐在那里,也稍微有些稳重的风范了。他们几人拣了个外围的位置坐下来,没有多少人注意,有也多是带着好奇或不屑朝沈融阳的轮椅上看,只有坐得远远的木鱼和尚认了出来,含笑朝他们合什致意。

于素秋原本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虽然深得掌门青睐,为人也稳重大方,却没有出家,而武当派的规定,每一代掌门,能够继承前任掌门衣钵的,必须是出家修道的人。这样的规定是有一个道理存在的,你身在俗世,需要烦心的事情就很多,不可能专心致志地研究武学,像陆廷霄那样能够无视一切礼教,随时可以抛开俗务,还有一群属下劳心卖命的人,天下毕竟也就这么一个。

因此于素秋接任掌门,不仅要接受上代掌门训诫,当众立下誓言,接过代表掌门地位的祖师拂尘,还有一件事需要先去做,就是入道仪式,从俗家弟子成为一名出家人。

他们坐下的时候,于素秋已经穿上道袍,跪在蒲团上面聆听老掌门训示。场面庄严肃穆,观礼的人也不敢大声喧哗,周围响起戛玉撞金的道乐,令旁观者超凡脱俗,羽化成仙之感。

“素秋,”宋代入道远没有今人想得如此严格,举行仪式,脱下俗衣,换上道袍,受过训诫,就算是出家人了,无需像佛门那样另起名号,所以老掌门叫的还是他原来的名字。“你既接过这拂尘,以后便是我武当派第六代的掌门了。”

老道人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弟子定将谨记此训,惩恶锄奸,将我武当派发扬广大。”

祖师拂尘是当年武当派开山祖师所用,传到于素秋手中已是第六代,虽然保存完好,但也是象征意义多于实用意义。

老道人双手捧着拂尘,神色肃然,正要交到于素秋手中,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喝止,俨然是女子所发,娇脆清晰。

“慢着!”

这声音一出,大家的目光自然齐齐向来者看去。

但来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而且身着白裙,飘逸无双,一眼望去皆是女子,只是轻纱覆面,看不清容颜。

她们走完上山的最后一步石阶,踏着轻盈的步伐在大殿外的空地上行走,人数不少,脚步声却极小,也难怪在场几乎没人发觉。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放肆!”武当一名辈分不低的长老喝道。

“我们自然是来砸场的。”为首一名女子笑道,听声音便是刚才说话之人。她语气自然,毫无挑衅之意,却更令武当众人火冒三丈。

武当掌门,那名老道人制止了门人欲出口的怒斥。“诸位来砸场,也得有个缘由,武当派自问从无与人结怨,姑娘所言又是为何?”

那女子道:“还是掌门明理,武当派自然没有得罪我们的地方,可是眼前这位于大侠却是有的。”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于素秋素来稳重,也忍不住皱眉不悦。

眼前这场面剑拔弩张,一个不好就得挥刀相向,看掌门看出一场血战来,倒也少见,观礼诸人心里惴惴,却都暗藏兴奋和看热闹的心理。

“我未曾与你们打过交道,为什么偏偏与我过不去,既是有事,来找我一人便罢了,何以还要杀我武当门人!”于素秋随手抄过旁边道人的剑,高声怒问。

“你可还记得八年前风雪桥上的谢嫣然?”

只一句话,便让于素秋脸色大变。

他的失态,自然也看到众人眼里,不仅观礼的人窃窃私语,连武当中人也觉得有异。

“她……还在人世?”

“凭什么始乱终弃的人还活着,遭受背叛的人却不能呢?”女子冷笑一声,“小女子今日前来,不是想与武当为敌,只是想将这人的丑事公诸于世,让大家都看看,这位所谓的大侠,究竟是什么货色!”

于素秋灰白着脸色,却什么也不说,只低头怔怔看着手中的剑。

众人一看两边反应,自然知道其中大有内情,正等着那女子和盘托出,这边武当派显得十分难堪,却不得不忍住气让那女子说下去,武当自诩名门正派,女子又是以苦主身份上门,若是不容人说完便出手,只怕还被在场的人以为急于杀人灭口。

沈融阳也来了兴趣,却不是因为这女子想要说的事情,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人。

在这群女子中间,有个装扮一样,身形却显得有点高大的人,没有像其他女子一样面对武当众人,而是在拼命向他眨眼睛。

沈融阳暗叹,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装作不认识,免得被这个人丢光了脸。

明明是逃婚而去的莫问谁,居然会出现在这群来历不明的女子中间,最滑稽的是,他居然还学人家扮起女装,蒙上面纱。

第22章

其实这个故事既不老套也不新奇。

八年前,于素秋还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奉师命出门,路过苏州风雪桥,天就下起雨,附近也没有什么遮蔽的地方,虽然被淋湿的衣服可以用内力蒸干,但是这种感觉也绝不令人好受。正发愁处,几辆马车过来了,说是当地大户人家的小姐,到邻镇探亲。那姓谢的小姐听说有人没带伞,就将自己的伞出借,于素秋要向她道谢,谢小姐下车来还礼,这一还礼,便还出一段孽缘来。其时虽然也讲究女德,但宋初的男女之防并没有像后来程朱理学盛行的时候那么严谨,受恩道谢,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来也巧,就在于素秋办完事准备离开苏州的时候,又遇到这位谢小姐,这时候却轮到谢小姐落难了。她在探亲归来途中遇到贼匪,家仆拼死拖住贼人,让她逃跑,她一个深闺小姐,自然不可能跑得快,可就在快被追上的时候,刚好撞上于素秋。

之后,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两人在破庙里私定终身,于素秋将她安顿好,说好回去就禀告师门,一个月内就回来迎娶她。可是于素秋回到武当之后,他师父却跟他说了一件事情,他有意将衣钵传授给他,只是他阅历未够,又不是出家人,所以还要多加考量,也希望他自己做出决定。

若说娶妻与掌门之位孰轻孰重,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是前者,但对江湖中人来说,就不能以常理论定。于素秋自幼天资出众,师门对他青眼有加,寄予厚望,他自己从出道以来,除了在林家庄那次意外,未曾有过失手,无双剑于大侠之名誉满江湖,如果为了一个女子就舍弃自己二十多年来所追求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他这个决定做了一年之久,终于派人去苏州两人约好的地方,安顿那位谢小姐,自己却不打算再露面了。谁知道派去的人回来跟他说,谢小姐不见了,在两个月前就走了。他既愧疚不安又有点意外窃喜,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感觉也就慢慢淡了下去,当他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当他准备踏上武当派掌门这个位置的时候,却突然有人质问他,问他记不记得八年前风雪桥上的谢嫣然。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因果循环?

“素秋,你说,这位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师父,也是武当掌门看着他,既有希翼,又有沉痛。

他没有回答,只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

“看他表情便已知道真假,又何必再问,”那女子冷笑,缓缓道,“当日那谢家小姐珠胎暗结,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未婚有孕,又不敢回家告知父母,日日提心吊胆,终于有一次,在街上碰上自己娘家的人,被对方追赶,心急之下从石阶上滚落下来,那孩子……当场便没了,自己也深受重创,一病不起。”

“那她还活着吗?”声音有点颤抖,抬头看向那女子,只觉得眉眼之间有点熟悉,但是两人相隔甚远,又有八年之久,他不敢贸然相认。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只能用罪孽深重来形容了。

“她命大,有人救了她,那人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将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女子不再冷笑,声音平静下来,再也无波。“但是却告诉她,这一生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现场静得厉害,听这女子娓娓说出这故事,都不时往于素秋那里看,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于素秋只会一下子从武当派下任掌门,变成人人唾弃的小人。

武当派难堪异常,又发作不得,十分被动,老掌门的白胡子一抖一抖,让人觉得第一个气昏的人很可能会是他。

“嫣然,你是嫣然吧?”于素秋看着那女子,神色突然缓和下来,只是还十分苍白。

“谢嫣然已经死了,八年前就死了,于大侠认错人。”那女子淡淡道,转向武当掌门。“今日我们前来,只是想为这冤屈的女子讨个公道,难道武当派的名声,要毁在这始乱终弃的人身上?”

“你不要欺人太甚……”一旁年轻的武当派弟子提着剑就想冲出去。

“住手!”老掌门喝止了他,转头面对于素秋。“素秋,你说,我要听你亲口说,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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