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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记(4)

数之不尽的青鹿、雪兔、白羚……以及诸多说不出名字的珍禽异兽遍布山坡,悠然自得地饮水吃草,只

有在虎狼鹰鹫等猛兽突施偷袭时,才发足飞奔。

远处海面蓝如靛青,不见半块浮冰,映衬着两侧雪岭,明净如画。海天一色,惟有大风刮来,白云层层

翻涌时,才看得出哪里是海平线。

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随着姥姥在茫茫北海征伐激战,又时值极夜,触目所及,除了冰洋雪地,就只有

变幻莫测的绚彩极光,此时突然看到这壮丽奇景,竟有些呼吸窒堵,恍如隔世。

「轰!」后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呜鸣,天摇地动。

我吃了一惊,回头眺望,只见一道巨大的水柱从云霞中滚滚喷起,冲天摩云。被水柱掀卷的炎热气浪冲

击,周围的霓霞涟漪似的荡漾扩散,迅速冷凝成姹紫嫣红的云层,贴着草坡朝下翻腾。

闪电乱舞,雷声轰隆,暴雨倾盆而下。

两侧的冰山雪岭被热风刮卷,冰壁迸裂,接二连三地坍塌雪崩。那些高高堆积的冰川更如银河飞瀑一般

冲泄而下,冲撞起滔天雪浪,极为壮观。

龙鹫欢鸣长啸,提着我乘风飞翔,冲过茫茫风雨,朝着远处那依旧风和日丽的海岸线飞去。

这场雷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会儿,轰鸣渐止,后上方的那道冲天水柱突然消失。大风又陡转

寒冷,云霞弥散,天霁雨收,只有崖岭上的冰雪仍在崩泄不绝。

我们一路低飞,到了岸边,绿草渐少,乱石四立。漆黑的礁岩密密麻麻地朝南延伸,一直与西南侧的雪

山相连。

龙鹫张翼旋转,沿着弧形的礁石群朝雪山飞去。

雪山高万仞,南面的峭壁上的冰层早已崩塌殆尽,露出青黑发亮的岩石,布满坑坑洼洼的凹洞。石缝间

青草摇曳,万千海鸟鸣啼飞舞,冲落其间,啄喙梳羽,显然都在这里安家筑巢。

山脚奇石嶙峋,露出一个高两丈、宽三丈的黑洞,底下一半淹没在海水中。

碧眼龙鹫俯冲而下,将我轻巧地抛落在洞旁的岩石间,又呀呀尖叫着振翅冲起,朝西面辽阔的碧海飞去

姥姥!姥姥!

我又惊又急,不知道它为何突然弃我而去,嘶声大叫,喉咙却已完全沙哑了。眼看着龙鹫越去越远,消

失在天海之间,我竟泪水盈眶,惶急得象一个孩子。

海浪轰鸣,激撞礁岩,飞溅在脸上、身上,腥咸而苦涩。狂风凛冽,刮得我无法呼吸,丹田、经脉更痛

如火烧刀绞。

我从小就受姥姥严酷训练,她要我成为坚韧不拔、刚强勇悍的王者。换作别人,两天内接连受了这么多的重

伤,估计早就魂飞魄散了,我能强撑到这一刻,全凭着追随姥姥、寻找失散的妹妹的信念。此时龙鹫既去,

支柱突消,体内所有的疼痛都加倍地爆发出来。

我半倚礁石坐着,朝着龙鹫消失的方向嘶声呐喊,却始终不见它飞回,心中绝望焦怒,第一次感觉到森

寒刻骨的孤独与恐惧。

这时正值退潮,海水层层冲刷,倏然远退,越来越多的礁石露出海面。旁边那幽深的黑洞也随之越变越

大,尖石交错,仿佛鲸鱼巨口,择人而噬。

我忽然又想,龙鹫生性嗜杀好食,如果它不是姥姥所变,早就将我吃了,何必千里迢迢送我到这海边岩

洞?难道……难道这洞里藏有什么秘密?心中仆仆大跳,趴伏在岩石上,凝神俯瞰。

潮水退得越来越快,不过一会儿,洞口就变得十余丈高、二十余丈宽了。

左侧洞壁上碧光粼粼,从上而下刻着三个蛇篆大字,第三个字仍有一半淹没在海水中。

我跟着姥姥学过一些蛇文,认得第一个字是「鱼」,第二个弯弯曲曲,颇为复杂,一时辨认不出,第三

个虽只露出一半,却可猜出是「宫殿」的「宫」字。

是了,鱼肠宫!我突然想起那些盖国长老所说的话,心中嘭嘭大跳,忍痛抓住石沿,一点一点地朝下攀

爬,想要探查个究竟。

礁岩上青苔遍布,我气虚力弱,极难抓牢。一阵大浪拍来,手上一滑,顿时翻身急坠,重重地撞在旁侧

的石头上,滚入海中。

「哗!」浪头卷涌,将我高高推起,眼前金星乱舞,什么也察觉不出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到焚心裂骨似的剧痛,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隐隐约约看见乱石错立,幽深不可

测,才知已被抛到了洞里。转头回望,海潮已退出数十丈远,露出犬牙般交错的暗礁与尖石。

虽然不知洞内到底有些什么,但那只碧眼龙鹫既是姥姥所化,它救我到此,必有道理。于是咬紧牙关,

踉跄起身,扶着洞壁,一步步地朝里走去。

甬洞幽黑曲折,凹凸不平,到处都是尖石锐岩,以我彼时的微弱真气,只能影影绰绰地瞧见些轮廓,摸

索前行。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两百来步,额头、双腿便已被石沿接连磕碰,痛入骨髓,脚底更是划得鲜血长流。

前方忽然阴风大作,卷来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儿,依稀还能听见女孩儿嘤嘤的哭泣声,时断时续。

我心里一震,妹妹!一定是妹妹!惊喜欲爆,顾不上危险,一边跌跌撞撞地朝里大步奔踏,一边嘶声大

吼。沙哑的回声隆隆作响,震得什么也听不清了。

又摸黑走了两百多步,腥臭气越来越浓,闻之欲呕,前方突然跳起一点绿幽幽的火光,接着两点、三点

、七点、数十点……越来越多,交相辉映,仿佛萤火虫在夜色中成群飞舞。

我虽然自负胆大,心中也不免生出几丝寒意,正想凝神细看,脚下一绊,猛地扑地摔倒,双手下意识地

往下一撑,「格拉啦」一阵脆响,似乎将什么压得粉碎。

「哧」地一声轻响,指缝间擦起几点火星,接着「劈啪」连爆,几绺碧翠的火光冲窜而起。

我猛吃一惊,险些低呼出声。

双臂所撑处,居然是一具骷髅,雪白的头骨恰好与我正对,眼洞森森,齿颚迸裂,仿佛正盯着我无声狞

笑。

那几簇火光熊熊高窜,赫然是骷髅碎裂后所迸发的磷火。受其所激,四周萤光闪耀,碧火纷燃,将洞内

照得惨绿透亮。

我屏息环顾,倒抽了一口凉气。

洞窟高阔幽深,曲折不见底,地上横七竖八地尽是骷髅残骸,或躺或坐,或立或卧,从骨骼粗细来看,

全都是十来岁的少年,有几具甚至不过七八岁大小。

骸骨具具都颇为完整,保持着临死时的姿势。如果是被凶兽猛禽拖到这里吞食,最多残留些许头颅、椎

骨,绝不会是如此景象。但如果是被人所杀,为何骨头上又见不到半点折裂损伤?

我又是惊疑又是骇怒,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掰下那具尸骸的腿骨,当作火炬高高举起,一步一步地朝里走去

。右拳紧握,片刻也不敢放松。

刚走了几步,又听见那「嘤嘤」的少女哭声。

那哭声与妹妹何其相似!我心头一紧,热血全都涌上了头顶,不顾一切地朝里大步冲去。

阴风怒啸,磷骨火把猎猎卷舞。越往里奔,地上的骸骨越来越多,被我脚底踏过,火星「劈啪」四溅,

窜起万千点鬼火,映照得甬洞深碧惨绿,幻影憧憧,象是幽冥地府。

前方恶臭扑鼻,哭泣声越来越近。洞角出现了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接着又是一具。依稀可见是两

个八九岁大的男童,张大嘴,圆睁双眼,全身勾蜷紧绷,满脸都是恐惧痛苦的神色。

向左拐过一个弯,那嘤嘤的哭泣声突然消失了,阴风也随之停止。任我如何纵声嘶吼,前方死寂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