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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光实色(32)

隔壁房间传来三味线的声音,启吾感到艺伎散发温热气息的手抚摩着自己的肩头,露在长袖外的手臂有很淡的毛发。

千寿应该还未长出毛发来罢,那样美丽的孩子,即便是千寿长出毛发来,也会是淡得几乎看不见罢……启吾这样想着,却不由地自我赚恶起来。

启吾到家时,已是深夜,圆子与驹子还没睡,坐在厅里,看到启吾回来了,驹子行了札,使去厨房泡茶。

「把茶端到房间来罢,驹子。」圆子说,拉着启吾进去房间了。

「好的,妈妈。」启吾听到驹子这样说。

「静一呐?」启吾换下和服,递给圆子,问道。

圆子慢慢拉平和服衣摆的皱褶,小心折叠灯,放在漆木盒里。她说:「静一最近不晓得怎么了,总是很晚回来。」

启吾问:「静一没打电话回来么?」

圆子说:「是是,也不挂个电话回来,很没责任呐。」听她的语气,却没有责怪静一的意思.

圆子突然想起什么来,又说:「刚才驹子的弟弟打电话来,说是在神社旁边的旅馆呐,明天可能到家里拜访,住上一晚,后天启程到京都去。」

启吾听了,只是敷衍般地应了声,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注3:男子和服的一种,外表白色,里面虹色或浅紫色,是春天的穿着。(作者注:详情请参照佐为的衣服)

五、月白

千寿来访那日,正好是公休日。早晨,启吾戴了老花镜在看报纸,驹子在厨房忙活。

启吾看到一半,冲厨房那边叫道:「驹子,驹子。」

「哎,就来。」驹子说,然后就见她穿一身淡色和服走过来,腰上围的还是昨天那条华丽的腰带。

「爸爸,有事么?」驹子问。

启吾看她眼睛下两圈黑晕,不满地说:「静一呐?」语气不免有些冲。

驹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她说:「静一还在房里睡。」

启吾含糊地应了声,望着眼前驹子的脸,想的却是千寿。当千寿来的时候,他应该不会穿昨天的衣裳罢。这几乎是肯定的了。

相比之下,姐弟俩其实并不十分像。驹子是双眼皮,有很大的黑眼睛,而千寿是有些肿的单眼皮,当他温柔地笑时,眼睛黑亮,就像夜空的星子。

千寿是上午过来的,与启吾所料想的一样,他穿了件样式简单的和服,带着拜访的礼物,态度恭谨,丝毫不像未成年的孩子。静一要去加班,圆子到区公所去了,家里只有启吾和驹子。

驹子在泡茶。

单独相处,千寿那干净,纯粹的气质,带给启吾更大的冲击,他几乎有些慌乱地把头扭开,不敢正视千寿的脸。

「您看过《樱姬东文章》么?」寒喧完,沉默了好一会,千寿突然说,眼望向启吾。

启吾皱着眉,努力思考,他说:「深闺中的诸侯千金,被潜入府里的盗贼蹂躏,并悄悄生下一个孩子。不知情的盗贼在一年后与诸侯千金重遇,结为夫妻,是这个罢。」

千寿羞涩一笑,把膝盖上的报纸递给启吾,他说:「不是那出戏,而是改编的歌舞伎剧,四年前在东京演出,说的是小和尚恋上了美少年白菊丸,但同性爱世俗不容,小和尚死了,来世变成美艳女子,再续前缘时,发觉前生的爱人已是恶俗不堪的流氓,且不接受异性恋……」

千寿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启吾看到他通红的耳尖。

启吾不知道千寿为何会说这些话,难道他在暗示着什么吗?又或者只是无意间提起的?但是,可能吗?

「饰演白菊丸的人戴的面具,就是那只慈童面具。」千寿低低地说。

六、秋意

启吾想,如果千寿是自己家的孩子,情况会怎样呢?静一的没有贞操观念,毫无疑问是遗传到自己的父亲,那么,面对这么美貌的弟弟,他会不会出手呢?

驹子带千寿去客房以后,启吾甚至开始冥想,放学以后的千寿回到家,换下制服,拿出一件单衣,刚套上一边袖子,静一就进来了。

千寿看了他一眼,将祭典上用的画有金地唐人图的神扇插在窄腰带里,端过粗茶碗就往外走。

静一站在穿衣镜前,边解领带,边说:「怎么,不打声招呼?」千寿抿抿唇,粉色的唇泛了红,像要滴出水一样,他望了望穿衣镜里的人,那人也在看他。

千寿喉咙动了动,干燥的喉咙却枯涩得发不出声。他对着静一鞠了个躬,抬起头来。

静一撇撇嘴,千寿慢慢朝外面走,空着的手套上另一边的袖子,那件浅色单衣挂在他单薄的脊背上,和曦的光影穿过半透明的布料,丝绸柔滑如水的质感勾勒出他纤细的背部线条。

白皙的皮肤遇过罗衣光照耀眼,初夏的和风轻抚,启吾透过静一的眼仿佛看到了衣通姬(注4)舞动的裙摆,漫天的粉白落樱,似乎又开始纷纷扬扬坠下。

启吾记得那件单衣是驹子的陪嫁物,新婚时曾穿过一回。驹子那时候的容貌与今日有些微不同,就如同杨梅树上的青果,带了少女酸涩的青味。在那之中,却隐隐浮现出少年修长柔软的曲线,虽不圆润,但别有一番风情,自然之间流露性感。

就像眼前拖着长长的衣摆行走的千寿。

一只手在千寿踏出房间的瞬间将他拉住了。

茶碗掉在墙上,茶水润湿了米色的榻榻米,褐色的水迹渐渐渗进去,只余下淡色的痕迹。晴朗的天空,虽已是暮春,但风还有丝凉意,粉白的花瓣由风吹落,散在地上。

千寿纤细柔软的身体被静一扣在怀中,男人低头,狠狠地夺取了少年因惊讶面微张的唇。

与启吾的苍老,布满皱蚊的手不同。静一的手不似一般成年男子的粗糙,而是洁白修长,骨节分明,天生便适合弹钢琴。可惜这手的主人并不知道感恩,只喜欢在女人的身上弹奏着惟有他才能明了的乐章。

此时,那美丽的手穿过单衣的下摆,摩挲着少年光滑的大腿。

「哥哥……」千寿从密合的双唇间,挤出这句话。

启吾听到他的呼唤,看到静一的肩膀突然震了下,慢慢放开千寿的唇,但双手依旧扣在他的腰间,将他拉近。

身材矮小的少年不得不掂着脚,抬起头才能看清男人的面容。

「姐……」「夫」字还未出口,千寿便被静一压在榻榻米上。

千寿的皮肤很白,下巴颔到脖子的线条优雅得惊人,还没有喉结的平缓曲线,随着轻微的呼吸起伏着。

启吾仿佛看到静一的瞳仁变得幽暗,就如同现在的自己。静一长得不像启吾。启吾年轻时也跟如今一样,邋邋遢遢的,走在街上并不出众,圆子长得也不美。

可静一却长得很艳丽,会让人误认成女性的高贵脸形,以及动静皆宜的仪态等等,全然不像松元家的人。

所以,驹子才会对她那么死心塌地罢。

启吾想着静一到底像谁,他看到千寿黑色的瞳孔映出静一的容貌,那一瞬间,启吾能清楚感到千寿眼里的迷惘,还有迷恋。

——「爸爸,您要喝茶么?」耳边突然响起驹子甜润微扬的嗓音,静一以及千寿的身影像笼罩在奶白的烟雾中,如海市蜃楼般渐渐消逝。

启吾睁开眼,一身浅青和服的驹子端着托盘站在面前,腰上围了条华丽的腰带。她说:「爸爸,累的话便去房间睡罢,在这里会着凉的。」语气里似乎有细微的责怪。

启吾一手撑着廊下的门柱,慢慢站起来。

「几点了?」他问。

驹子站在后面,低声说:「四点了。」

启吾没有回头,往走廊那边走过去,鸢的鸣叫,从远处传来,启吾眯眼望向外头,突然觉得满身通爽,却是那梦中带来的粘腻的冷汗干透了的缘故。

注4:衣通姬是允恭天皇之女轻大郎女公主,美艳绝色天下闻名,据传她皮肤洁白如雪,穿起衣裳来都掩不住白光外透,所以大家都称她为衣通姬。衣通姬与同母异父的兄长,皇太子木梨轻相恋,后木梨轻因此而遭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