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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64)

须臾,朱南羡问:“当御史,很好吗?”

苏晋“嗯”了一声道:“拨乱反正,守住内心清明,不必再浑噩度日。”

朱南羡默了默,又想要说甚么,却终是道:“你喜欢就好。”

落雪沾地即化,却仍将天地染上清泠泠的素色。

巷陌里有颗老树,是冬来,树叶落尽,只余枝桠。

朱南羡仰头望向老树,忽然道:“苏时雨,你看。”

苏晋却转过脸看他。英挺的侧颜俊朗无双,扑簌簌的雪落下,有一粒就歇在他的长睫之上。睫稍微微一动,朱南羡像是意识到甚么,也侧过脸来。

睫稍上的微雪化水,溶入他眼底的湖光山色,朱南羡轻声道:“你等等。”

说着,他忽然纵身,在树干上借力,跃上一根粗枝。

枝头像是有甚么东西被惊落,朱南羡一手攀住一根枝丫,一手卸了腰间长刀,足尖点在粗枝上,倒身而下,伸出刀柄接住那被惊落之物。

竟是一只拳头大小,毛都没长齐的雏鸟。

朱南羡单膝立于粗枝之上,将雏鸟置于掌心,俯下身伸出手:“岁末天寒,候鸟南飞,它虽被遗下,却独自挺过这些日子,是一只福鸟,送给你。”

苏晋又抬目看他。

一双修眉下的眼极好看,眸子里淬了星一般明亮,又带着温柔的笑意。

苏晋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伸出双手。

朱南羡小心翼翼地将雏鸟放于她掌心,又道:“你读书多,为它起个名字。”

她的手有些寒凉,那鸟儿离开朱南羡温热的手掌,竟像打了个寒噤似缩了缩脖子,片刻后,又呆头呆脑地四下张望起来。

苏晋的唇角噙起一枚极淡的笑意,低垂的眸子里流转着素日少见的轻柔笑意。

她认真想了想,抬起眼来轻声道:“微臣想将它唤作‘阿福’。”

苏晋儿时寂寞,少时流离凄苦,这是许多年后,她伶仃了小半生的眸子里再没了燎原的灼灼火色,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明媚的淡泊春光。

朱南羡心如擂鼓,却一时移不开眼去,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他才垂下眸子,忽见她别在腰间的匕首,愣了愣才道:“你还带在身边。”

苏晋看了眼他目光的方向,低低应了句“是”,然后她忽然忍不住道:“微臣听说,这把匕首对殿下极其珍贵,因此时时带着,不敢怠慢了。”

朱南羡移开目光看向一旁:“你听谁说的,不过是寻常之物罢了。”

苏晋道:“是听沈青樾沈大人说的。”

她抬眸,看向朱南羡:“他说,殿下每回揣着这把匕首去吃花酒,桃花运都好。”

朱南羡怔了半日,须臾,垂下眼睑低声道:“他的话你也信。”

说着,想起苏晋方才微凉的指尖,伸手解开氅衣的系带,自树上一跃而下,兜开墨色大氅罩在她身上,微抿着唇才道:“本王至今,是去过两回那种地方,但只在门厅坐了坐便走了,带匕首,也只为了防身。”

苏晋不知当回甚么才好,只得道:“天已晚了,殿下该回府了。”

朱南羡“嗯”了一声,仰头看了眼愈下愈大的冬雪,对等在巷陌的郑允道:“把马车让给覃照林。”

待送走苏晋后,朱南羡一言不发地牵了匹系在巷陌的老马,转头往街巷另一头走去。

郑允不解,追上两步道:“殿下,走错了,咱们王府在东边。”

朱南羡沉默片刻才道:“本王不回王府,本王去沈府。”

郑允更不解了:“这个时辰去沈府?”

朱南羡咬牙切齿:“去找沈青樾,本王今天非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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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普及一下目前出现的皇子名,

太子:朱悯达

三王:朱稽佑

七王:朱沢微

九王:朱裕堂

十二:朱祁岳

十三:朱南羡(名:霭)

十四:朱觅萧

真的,以后我的文,可能再也没有姓朱的了。

第50章 五十章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沈奚这头被苏时雨告了黑状, 隔一日, 也有人匿名上表,参了三殿下朱稽佑一本,说他在府上豢养娈童姬妾,大肆铺张。

朱稽佑愚不可及, 居然将这笔账算到了苏晋与朱南羡头上,当庭就要请对峙,还好朱十四将他一拦, 说三王府确有数名姬妾, 却不是三殿下养的,是这回回京以后, 不知谁塞到府上的,应当问责掌宾礼,主接待的礼部。

礼部自上而下都是一群三不开(注), 素日里最怕事, 平白无故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从尚书到侍郎, 全趴在地上磕破了头喊冤。朱稽佑见此,不甘示弱, 也跪,也哭,比着嗓门扮窦娥。

好好的一个早朝被闹得鸡飞狗跳,景元帝拂袖而去, 倒也没问谁的罪。

沈奚昨晚被朱南羡提着刀追了一夜,早朝一散,回到公堂刚打了个盹儿,户部右侍郎杜桢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在他案头翻翻找找。

沈奚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漫不经心从手边捞了一本册子扔过去,笑嘻嘻道:“杜大人,这儿呢。”

这是陕西道的黄册。

秋收后各地上报税粮数目,沈奚身为左侍郎,查南方各道,杜桢身为右侍郎,查北方各道,但为防贪墨,每份黄册上都需有三位堂官署名。

杜桢被沈奚逮了个正着,却也不慌不忙,堂而皇之地翻开黄册一看,讶异道:“哟,沈公子还没落笔呢。”

不落笔署名,就交不了差,交不了差,就要等着皇上问责,一问责,三法司就要查,若真查出甚么,那就完了。

沈奚抬手在后脑支了个枕,脚伸到公案上头,懒洋洋地道:“杜大人这么急,是不是听说姓冯的茶商被都察院拿了,洗钱销赃的人没了,上赶着来我这灭火?”

杜桢知道他危言耸听,笑道:“沈公子玩笑开过了。”然后将黄册放在案上端正摆好,折身要走。

沈奚又调笑道:“杜大人莫慌,我这就上都察院帮你问问冯梦平招了没。”

杜桢头也不回地抬脚走了。

沈奚最后这话没开玩笑,冯梦平已让都察院拿去两日了,苏时雨至今没给他扯回销,他是该去过问了。

转首到了都察院,苏晋居然不在,随意唤了个御史过来,说苏大人去承天门查问登闻鼓案落水中毒的女子了。

沈奚挑眉:“她不审曲知县的案子了?”

那御史道:“回沈大人,柳大人已将此案转给了钱大人,苏大人眼下查的是后两桩。”

沈奚觉得不妙,钱三儿从来唯柳朝明马首是瞻,所以这是柳朝明亲自过问了?

他不再说话,折去刑讯室找人,里头却空空如也。

沈奚脸色变了,若此人真叫柳昀劫了,那他这一番辛苦岂不泡了汤?

他想到这里,径自就往暗室而去,一路上众御史小吏见户部侍郎面色不虞,都不敢拦阻,只在道旁见礼。

沈奚还没闯进暗室,暗室的门就开了,钱三儿从里头出来,他眼下已是副都御史,与沈奚同属正三品,两人一见,相互一揖。

钱三儿弯着月牙眼,十分和气道:“沈大人来都察院怎么也不请人通传一声,三儿好去正堂迎一迎。”

沈奚看他一眼,忽而也笑了一声,指了指他身后的暗室道:“只怕钱大人迎我的一会儿功夫,里头就闹出人命了。”

钱三儿又一拱手道:“沈侍郎说笑了,都察院行的是监察审讯权,怎会随随便便出人命?”

沈奚负手,轻描淡写道:“那好,你们都察院拿人也将就个真凭实据,拿冯梦平的证据呢?”

钱三儿仍弯着一双笑眼,不说话。

沈奚又道:“当日拿冯梦平,是因本官接到了一封密信,说他谎报税粮数目,可如今发现——”他一顿,从袖囊里取出一张银票夹在指间,嘻嘻一笑,“本官当日瞧走眼了,竟把银票看成了密信,错怪了冯老爷,还望钱大人将人请出来,本官好当面跟他赔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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