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火宅(12)

……

你过来,靠近些。林海洋声音颤栗。

球球被灌了迷魂汤似的,糊里糊涂被林海洋摸了rx房。林海洋还想更进一步,被老板娘制止了,说游戏归游戏,怎么能干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母爱在哪里

在全国各地引起轰动的电影,不知过了多少个世纪,才会到小镇上演。不过,这并不影响小镇人对电影的热情。台湾片和香港片是最受欢迎的。每有新片到来,那阵风必然席卷到镇外的乡村,所有年轻人为之蠢蠢欲动。没有谁在乎电影到这里上演时,已经被剪切了很多。关键是电影来了,因为电影的事,大伙凑了堆,像合伙参加了一场盛大的演出。

那时,街上过节般热闹,各店铺前,也是人来人往。所有街道,当属玫瑰街上最为拥挤。因为从西、南、北方向来的人去电影院,必得经过玫瑰街。且玫瑰街右侧是菜市场,本来每天人多,到这时更是闹哄哄的。吆喝卖菜的,拉板车喊让路的,被绊后滑倒了开口辱骂的,乱成一团。推自行车的手指按在铃上,一路叮铃叮铃响个不停。如果是雨天,玫瑰街上就会有一层泥泞,一路走过去,裤脚上就溅了点点泥污。那是镇上的尘土和乡下人鞋上的泥混合的结果。

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到小镇上演时,更是盛况空前。消息灵通的,知道这场电影的精彩与悲伤,预备了擦眼泪鼻涕的手帕或纸巾,准备一场好哭。在外面等着进场的,看出场的人的眼睛,无不通红,也就预先知道了片子的凄惨,心里既迫切又担心。

球球是第二天才动了看这场电影的心思的。毛燕和阿泰去看了首场,小镇人都是以看首场为荣的。毛燕当时就哭肿了眼睛。毛燕向球球复述电影情节时,叹了好几回。她说,那个妈妈癫了,但还是能认出儿子的东西,好感人呐!球球对那个癫子妈妈有了兴趣。毛燕看过了,球球就好找罗婷。但罗婷也看过了,是林海洋一块看的。球球一下子觉得自己孤单起来。罗婷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唱了两句,突然对球球说,你和我哥去看吧,他也正想找个伴。球球说我看看吧。但罗婷走后,没一阵子,罗中国就来了,还弄了两张票。一起看吧。罗中国说。球球没有半点拒绝的理由。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她去他家吃过地菜煮鸡蛋,听过他弹吉他,她和他妹妹也是好朋友,还有啊,他很有可能是她要嫁的人。

夜晚的人,较白天要少,但电影院前仍是骚动不已。有的已经看过了电影,成群结队在影院前逗留,专和乡下来的漂亮姑娘搭讪,泡女孩子,是他们生活中的主要乐趣。影院门口的灯昏黄,但足以看清票上的座位号及人的面孔。嚼槟榔的、吹泡泡糖的、嗑瓜子儿的,几乎没有谁的嘴巴闲着,形成另一种热火朝天的景象。

喜欢嗑瓜子吗?罗中国问球球。

不,不要。

泡泡糖呢?

也不要。

那嚼口槟榔吧?

怕吃,太辣。

于是两人就进了场。电影开演十分钟后,球球就开始哭了。球球看不太懂,只觉得那个老奶奶,只要孙子,不要媳妇,好狠;那个男人,好没良心。那对母子被活活拆散,好像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好比一个在镇里,一个在乡下。接下来球球哭得更厉害,那个小孩子喊“妈妈”时,撕心裂肺,铁石心肠也为之动容。

这是戏,演戏,你真傻。罗中国凑过头说。他没有哭,好像还在笑。球球拼命控制自己哭出声音,鼻子严重堵塞,心想,这样的场景都不会流眼泪,这样的人,能嫁吗?就算是他镇里的,也不能。球球自己回答。好些天前困扰她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答案。所以接下来,球球还是哭她的,因为人越看越进入角色,后面的情景也越来越吸引人,尤其是“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旋律一响,球球就觉得万分悲怆,好像自己被扔进了荒山野岭,那个哭喊的孩子就是她。

她记起四岁时,花母猪死掉了,她就是这么哭的。虽然没有喊“妈妈”,什么也没喊,只是张大嘴巴嚎啕大哭。但是,她拼命地想人,总有一天会没有妈妈的。球球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因而又有些恐惧。妈妈的脸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妈妈的打骂也没有了,那该是多么可怕!那感觉,应该像失恋那样,像罗中国弹的吉他那样,会使月色更冷,让时间凝固,也能把世界敲碎的。

罗中国后来才发现球球是真哭,而不是简单的陪着流流眼泪。罗中国只道是球球和母亲感情深,母亲又不在身边,因而触景生情,才会像个泪人。便拍拍球球的肩,以示宽慰。拍完手就没有拿开。先是空着拳心,轻轻地搁着,然后,手指一根一根,慢慢地伸直,最后,整个手掌就抚在球球的背上了。过了好一阵子,球球才发现罗中国的手臂围着她,手心还在背上,力量越来越明显。球球一时不好意思挣脱,就只得假装没有察觉。罗中国的这只手一时间分散了球球的注意力,她不能全情地投入到电影情景里,因而哭的没先前那样厉害。就有了闲心看周围的人,只见许多人和她一样,在不断地抹泪。每个人都想到自己的妈妈,或者自己的孩子。球球也想起了肥胖的母亲,成天骂骂咧咧的母亲。她要她干这干那,她从来不像“妈妈”那样抚摸她,喊她的名字。可是,她是她惟一的妈妈。上一回,大嫂又生了儿子,母亲来报信,球球知道母亲其实是找她要钱的,心里挺不愉快,没给母亲说好听的话,甚至连笑脸也不曾给一个。现在,她有点后悔。自己那样冷冷地对她,母亲的心里该是多么难过。母亲毕竟是快五十的人了,脸上种下了皱纹,秋霜浸染了她的鬓发,且父亲又那么早早地抛下母亲,抛下孩子们,走了。母亲一个人,多么艰难,她脾气暴躁,也是情有可原的。

球球想着,不知不觉间,对母亲产生一种歉疚,开始珍惜和母亲之间的那点感情。电影里的孩子在回忆他的母亲,球球也从记忆的河里打捞起和母亲的点点滴滴。她实在感觉不到,母亲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爱不爱母亲。她在家里的存在,像一把锄头,或者其它农具,母亲要用的时候,记起来了,用完,又把它搁到角落。母亲永远不会发现锄头的忧伤。锄头被母亲紧握时的压抑,和碰在石块上的疼痛。球球不知道,假如有一天,母亲走了,她会不会像花母猪死掉后,有那种神秘的恐惧与悲伤。花母猪干净的rx房里发出令她永远迷恋的气味,但是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并且,永远没有可以替代的东西。它喷着粗气的大鼻孔,垂耷的耳朵和两排数不清的rx房,都是她的玩具,生动的玩具,她从不感到厌倦。但是,眼前只有晃动的电影画面。球球深深吸进一口气,在空气中寻找花母猪身上的奶水味,她的鼻子捕捉到的,仍只是槟榔的桂花油,瓜子,和飘浮的廉价的香烟味。

电影完了。灯一亮,全场起立,屁股下的椅子辟哩叭啦地响。球球站起来,早把罗中国的手忘了,也没去想是什么时候拿走的,在她的背上干了些什么。电影完了,哭也结束了,眼睛免不了红肿。球球红肿的眼看见了曹卫兵,他正朝罗中国挤眉弄眼,一脸贼相。

曹鳖,你小子怎么又在看。罗中国呵呵一笑,骂了曹卫兵一句。听罗中国说了一个“又”字,球球就猜想,罗中国也不是第一次看了这场电影了。出了影院,罗中国想球球陪他去看他的同学程小蝶,他说她生病了。球球知道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她和她没有深交。球球曾经替程小蝶惋惜,在这个小镇上,纵使天姿国色,也是一种浪费。欣赏她的不过是小镇的人,或者乡下人的几声惊叹,并且,见的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习以为常是小镇的特性,温和是小镇的本质。一张好脸蛋,看久了,不过也只是横眼睛,竖鼻子。因此程小蝶的美貌,就无声地淹没在小镇的特性与本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