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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妹(26)

据李思江可靠信息反馈,大辫子这几天白天的辫子梳得不顺溜,人失魂落魄,两眼无神,夜里睡在下铺的李思江感觉到床整晚都在微微地颤动,天亮的时候总能看到她床前扔了一堆纸巾。大辫子压抑着整夜整夜地哭。李思江很内疚,好像自己成了帮凶,她为自己这些天对大辫子的出卖感到难过。

思江,你知道黎学文说什么吗?他说,她是处女,他必须对她负责!谁对我负责呢?难道我和他的爱情,就败在处女膜面前了吗?大辫子,你们相爱了吗?李思江吃惊了,她不敢相信大辫子和黎学文已经上过n次床。

我们相爱了吗?这用问吗?我怎么会和一个不爱的男人上床?我拒绝了有钱公子的追求,一心只想跟他这个穷光蛋北佬好……不说了,思江,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一丝寒意飘上大辫子秋水一样的大眼睛。李思江心里忽然涌起对大辫子的同情,自然就对黎学文开始蔑视。

你不要走,把他找回来,你比阿杏好看,你们有感情在先的。除了钱小红,李思江就只有大辫子这个朋友了,她真舍不得大辫子,她真想帮帮大辫子。

大辫子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即便他回头找我,我也不能原谅他,我要在他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我要他在想我的时候,找不到一点关于我的痕迹。

大辫子真走了,大辫子走的姿势很潇洒,很悲壮,有点扬眉剑出鞘的凛然。大辫子走了,她的芳香在寝室里萦绕了几天,李思江对着那个空空的床位痴痴地发愣,大辫子给李思江留下一个传呼机号,但传呼机号没三天就停了,大辫子就像这个传呼数字一样被划掉了。妈的黎学文,黎学文他妈的!

吴樱心情好时,会把三岁的儿子亮仔带过来,亮仔一来,酒店就有了阵开锅般的热闹。钱小红喜欢那可爱的小家伙,事实上,酒店所有的女孩子们,都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家伙,都喊他小帅哥。小帅哥也喜欢和这些姐姐们泡在一起。这里的习俗是,未婚女孩子一律叫姐姐,已婚的才叫阿姨,小帅哥姐姐长姐姐短地没完没了,全世界的幸福都写在他的脸上,不过,他似乎特别喜欢钱小红。这个漂亮与聪明的小家伙是吴樱惟一的慰藉,是吴樱一件体面、保暖的衣服。吴樱以一个母亲最伟大的胸怀,给亮仔快乐与幸福,可是吴樱那张脸,那张本来很秀美的脸,像凄风苦雨中的砖头,坚硬而斑驳。吴樱的单眼皮,偶尔有哭红的时候。张为美走后,钱小红基本是与吴樱搭档。吴樱的事情钱小红、阿杏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吴樱的老公姓颜,颜先生除了个儿高以外,真的长得很丑,两只眼睛靠得很近,脑袋两头尖,皮肤黄里黑,谁都不能想像颜高个儿是怎么把吴樱泡成老婆的。据吴樱自己说,颜先生肚子有点货水,这看得出来,否则他也做不到工厂主管的位置。但吴樱找个肚子里有点货水,外表上有点帅气的也不是难事啊,可见肚子有点货水一说有点牵强。当然亮仔都这么大了,谁也不好去翻吴颜婚姻历史,惟一的现实是,吴樱过得并不快乐,甚至是痛苦的。颜先生与女人有染后,吴樱开始与寂寞有染。

这天吴樱忽然塞给钱小红六百块,外加一点散钞。

吴樱,你这是干什么?钱小红搞懵了。

分红呢,你不知道?张为美从来没给过?吴樱撑了撑单眼皮,吴樱从不是个自私的人。钱小红摇摇头,摇头间看见张为美的小镜子还在,里面有一张熟悉的脸,被酒店那种金灿灿的温暖的灯光混糅得很迷人。钱小红一愣,转而明白镜子里的人,便呵呵一笑,拿起小镜子,左侧右侧摇头晃脑地照开来。

喂,发骚啊,问你哩!你不要我拿去请客了!

行啊。拿去给亮仔买吃的吧!

阿红,你真不想知道这是什么钱?钱小红正着迷于镜子里的自己,吴樱夺下小镜子,晃动手中的人民币,小声地说。

偷的?钱小红睁大那双狐眼。

当然不是,你不知道咱们可以直接打折扣吗?我们对客人收全价,报上去算折头,只需潘经理在票据上签名就可以了,每半个月结一次,你真的没领过?吴樱对钱小红交了底。

哇!我一分钱也没领过,张为美这个娘们独吞了!她真是贪啊!我说她为什么有事没事打开抽屉点钱,翻票据,我操!钱小红这才被踩了尾巴一样惊讶起来。六百啊,一个月薪水,容易吗我们?钱有时候来得这么简单。钱小红真的激动了。激动归激动,一种更为深切的同盟友谊诞生了,钱小红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吴樱,说,哪天带亮仔出来,我好好请一次客。

注意点影响啊,搂搂抱抱的!黎学文忽然出现在服务台前,手里提着快餐盒。黎学文的眼镜片圈圈一层叠一层,他透过这么复杂的圈圈看人,就像绕了许多道道,眼神有些漫不经心的迟缓。自从阿杏与黎学文住一起后,黎学文总是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阿杏的女人味迅速地膨胀,精神焕发,两人形成鲜明对照。

阿杏还在睡觉吧?你可别把她宠胖了,哈哈哈!

你们两个家伙真会享受,天天吃西餐!

钱小红吴樱每人拍黎学文一句,把他乐得屁颠屁颠地走了。走出大门,黎学文又折回来,拧着脖子对钱小红和吴樱说,你们哪天休息,到影剧院唱歌去,新花了一百多万买的音响,绝对让你有当歌星的自信!

不怕阿杏吃醋你就叫阿红去,我老了,唱不来气。吴樱笑。钱小红仿佛觉得黎学文有一次眨眼特别粘乎,她不敢肯定那是他向她使眼色。钱小红咯咯咯乱笑,说黎学文,哪天阿杏给你一纸休书,你就知道该不该乱动了!

下午闲得发慌,钱小红买了点亮仔喜欢的零食去了吴樱家,吴樱家住在胡同里的出租屋里。不去不知道,去了都不敢相信,像吴樱这么清澈的女人,亮仔这么可爱的孩子,就在那样的房子里生活,从那样的房子里走出来,在那样的黑暗中打发一天天来临的日子。屋子里是永远的黑夜,一天到晚点着一盏日光灯,地面凹凸不平的泥土被踩得黑亮。卧室里窄得进来个人都转不开身,偏黑的蚊帐罩着顶多能睡两人的床。吴樱,你们,你们三个人就睡这里?钱小红有疑必问,直来直去。他爸爸基本上住厂里,难得回来一次。吴樱黯然,脸比泥土地还黑。爸爸很久没回来了。亮仔跟着嚷了一句。钱小红就去抱小家伙,小家伙说姐姐姐姐你常来我家玩嘛!听得钱小红鼻子一酸,小家伙这话明显是替他妈妈说的。

都在家啊!门外响起脚步声,颜高个跨进了门槛。亮仔喊爸爸爸爸,颜高个拍拍亮仔的头,朝钱小红笑了笑,钱小红回了一个笑。颜高个自言自语地说,我取点东西,然后进卧室转了一圈,还在上班,走了。前后不到十分钟,颜高个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外,吴樱的眼泪扑簌直落,转而凄然一笑,阿红,你都看到了吧,半个月没回过家,回来就这样子的。

忽然间房子里异常压抑,天花板凭空降低了几尺,低低地逼向地面。钱小红烦躁起来,她能说什么呢?怎么去安慰吴樱呢?从李思江到大辫子再到吴樱,女人怎么都一个境遇?钱小红差点将离婚二字脱口而出。但想吴樱比自己大七八岁,并非无主见的人,这般忍耐着,必定有她自己的想法。

吴樱,如果他真的不想要这个家了,这样拖着,对你自己不利的。钱小红很同情地环视房子四周。

我在想,过些时候,也许他就会回来的。阿红,等你到我这个年龄,你会明白我。

钱小红若有所思凑凑合合地点点头。

再有阿红,在酒店干完全是吃青春饭,十几二十岁很抢手的年龄,再过几年,狗都不理了。学点东西,或者学一门技术,不要像我这样,很被动。和他同居的女孩子跟你一般大,他很久不管这个家了,连他的儿子也不管了,钱都贴到那个女孩子身上去了。我见过那女孩子,江西的打工妹,她也不容易。吴樱有点语无伦次,她有怨怒,她有愤恨,但是她都理解并且接受了生活的现实,像条狗一样忍气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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