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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50)

出门后,冬莎姑娘故意去发廊,发廊的人问冬莎姑娘,今天怎么不上班?冬莎姑娘说被炒鱿鱼了,并伴之甜蜜的笑。冬莎姑娘喜欢看别人张大嘴巴吃惊的样子,她知道他们吃惊,是因为她笑着说出一件坏事。他们现在不懂,以后会懂的,以后告诉他们真相,他们就懂了。小区的熟人也问冬莎姑娘,不在店里上班了么。冬莎姑娘照例甜蜜一笑,表达心情的笑容越来越准确。

冬莎姑娘又去了一趟税务局。她必须去,回敬他们一个笑容。这次她很沉着,没在大门外蜘蛛织网。她上了办公楼,感觉楼道里的光线和上次全不一样,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楼梯拐角处挂着一条横幅:热烈欢迎上级领导考察指导工作。冬莎姑娘也没扫一眼,她想碰见人。每个办公室都敞开门,里面悄无声息。冬莎姑娘想到肥大女人上次的批评,便笑容可掬地叩门,办公室的人(无论是一个人还是多个),都刷地站起来,态度十分谦卑,冬莎姑娘感到有点突然,储备的笑容也不准确了——她想,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和阿炳的事情,终归是佩服她的。于是她努力显出那个准确的笑容,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了。到另一间办公室,冬莎姑娘懒得叩门,因为里面的人正好抬头看见了她。那是个满脸严肃的男人,每一个毛孔里都有一股凛然正气。冬莎姑娘有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把这个严肃的男人逗乐。她两只眼球一滚,忽然变成一对斗鸡眼,眼白部分空白惊人。他看见严肃男人更严肃了,又将舌头一伸,几乎舔到自己的耳根,严肃男人的严肃终于垮了,张大嘴,惊愕得连小舌头都在颤动。冬莎姑娘这才擦擦舌头留下的黏液,露出一个准确的笑容,说,我被炒鱿鱼了。严肃男人也笑了,说这是件好事情,我也被炒过鱿鱼。他请冬莎姑娘在沙发上坐下,用一次性杯子给她倒水,水桶咕噜咕噜冒泡,冬莎姑娘心情越发舒坦。她第一次遇到别人说“这是件好事情”,她觉得自己到税务局来,就是来找这样的肯定的。

严肃男人把水放到茶几上,回办公桌打了个电话,听起来像偷情。

“真是太好了。”冬莎姑娘甜蜜地望着严肃男人,巴望和他有更多的交流,大眼睛里流露出一只京巴狗那样的依赖。

“的确很好。小姑娘住哪里,不是广州人吧。”严肃男人说。他的身体陷到沙发里,衣服立刻出现皱褶。

冬莎姑娘不喜欢他这样的腔调,他谈的事情很无趣,她想围绕“这是件好事情”深入下去,直到他问她很私人的问题,她就可以说说阿炳了。所以冬莎姑娘不吭声,眼睛落在茶几上的《羊城晚报》,表示不满。她瞟了一眼严肃男人的脚,黑皮鞋油光闪闪,心想他该穿雨靴,像阿炳那样,不过,戴上头盔,他的下巴就嫌瘦了。

因为想起了阿炳,冬莎姑娘打算回去。这时,门口进来两个人,满脸好奇,分别在冬莎姑娘左右坐下。冬莎姑娘笑了,他们两人穿同样的衣服,笔挺、古板而又滑稽,就像一层壳把身体裹紧了。不过,她很满意他们虔诚的样子。

“这是件好事情。”她对他们说,间距很远的大眼睛露出一只京巴狗那样的信赖。但是,冬莎姑娘很快发现他们只是附和,并且在附和之后,问一些她感到无趣的事。他们的诚意是假的。

“你们不会懂,除非我告诉你们,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呢。”冬莎姑娘准确地微笑着站起身——实际上是两个穿制服的人从两侧把她提起来的——他们说送她回家。一下楼冬莎姑娘就被塞进车里,她发现车窗也装了防盗网,他们在前座很不严肃地谈笑,笑得车身抖得厉害。没多久车就停了,冬莎姑娘被放到一个露天篮球场,她看到球场上坐了许多人,没有人打球,也没法打球。然后有一个穿制服的走过来,穿着阿炳那样的靴子(但走起路来声响不同),问冬莎姑娘“带钱了吗”?冬莎姑娘说“钱在家里”。穿制服的指着楼梯边上的电话,说打电话叫亲戚或朋友来接她。冬莎姑娘说自己能回去。穿制服的瞟她一眼便走了。

冬莎姑娘打通了阿炳的电话,眼巴巴地等阿炳来接她。天黑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雨,篮球场上的人都往屋檐下挤,冬莎姑娘只挤进了一半身体,另一半被大雨冲刷了半个多小时。雨停后,阿炳没有来。天亮了,阿炳仍没有来。所有人正睡眼时,只听冬莎姑娘指着东边喊道:“太阳!小鸡破壳似的,毛茸茸的太阳骨碌一下就滚出来了!”

也许

这栋玻璃外墙的建筑物就像自己的空壳躯体,充满海风与黑夜的呻吟,他又听到了破灭的声响。

(01)

傍晚时分,海水被烤成了橘黄色,太阳看上去离海面只有四五米高。年轻人坐在榕树下,等待七点半钟的应聘面试。大梅沙富裕的温情泛滥。海风驱散了热浪,也吹干了年轻人身上的汗。年轻人拧紧眉头,贫穷的舌头尝到了被遗弃的咸味,当肤白皮嫩的姑娘将五年的爱情总结成一句“拜拜”,年轻人的内心像落日越来越黯淡无光。

山脚下飘浮的浮塔,仿佛太空飞来的外星建筑,在夕阳的反射下,这栋巨大的透明物体发出炫目的色彩。

当年轻人走近,楼体颜色渐渐冷峻,他看清它的玻璃皮肤、钢筋血脉与粗壮的骨骼,它孤傲盘飞,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穷困潦倒的他,年轻人焦躁不安,他感觉玻璃建筑那种天然的冷漠。幸好建筑底下有大片的生态园林,这里湖水静卧,椰树迎风,杜鹃开得正好,细叶榕遮天蔽日,泥土与青草的味道使年轻人变得平静从容。

年轻人来酒吧应聘dj。他已经换过很多种工作了,送快餐,做销售,当歌手……他内心从未停止对音乐的梦想,暗自发誓挣钱回古镇重整“叶子”乐队,他们的音乐才华必将像零点、信乐团、二手玫瑰那样魅力四射。“疯鸟”酒吧藏在青草覆盖的山丘里,山丘像一只大馒头,山坡上嵌着圆形玻璃窗,夜里从窗口能看见花好月圆,星星满天,酒吧故意熄灯让月光打在舞台上,忧郁的歌手在光晕中唱伤心情歌。年轻人推开笨重的木门,感到自己像只钻入洞穴的鼹鼠。酒吧里悬吊着很多三角彩旗,每面旗上都绣有带锯齿的叶子。这叶子是年轻人熟悉的,他感到十分亲切。

老板四十岁左右,光头,有一张白晰肥润不长须的圆脸,他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悬空一条腿,听年轻人自我介绍。

“我叫庄清水,80后,属猪,云南艺术学院的混混,差一点儿毕业,热爱音乐和美女,当过鼓手,会弹吉他,爱过的姑娘跟了有钱佬。”年轻人普通话很标准。

光头老板眯了眼,皮笑肉不笑地说:“能搞到叶子不?这比你的艺术才华更重要。”

“叶子不算稀罕,我家门口就有,和草一样平常。”光头老板说的是行话,年轻人当然明白他指大麻。

光头老板当即留下了年轻人,并安排了住处,在这栋科幻建筑的前端,一个用玻璃封起来的大阳台里,视野开阔,几乎是三百六十度的豪华景观,北面是山,南面是大梅沙海湾,这是年轻人没料想的,比起城中村的农民房来,这个地方简直太阔气了,仿佛突然发了财。他一面想,一面低头看美景,只见“好日子”大酒店门口,豪华轿车来来往往,银光闪烁,不远处沙滩上的浪漫烛火仿佛天堂,他脸上浮起了微笑,心想,这是一个有钱人打发时间的地方。

年轻人正要收拾房间,对面办公室一个挽着发髻的美女引起他的兴趣,女人在打电话,像头困兽团团转,愤怒和身上的珠宝一样闪光。年轻人静观这幕哑剧,但见眨眼间美女将手机一挥,书柜玻璃爆裂,头发瞬间散开,仿若女鬼。令年轻人震惊的是,美女慢慢捡起一块玻璃片,抬起了手腕。年轻人一秒没停就冲了出去。有次与肤白皮嫩的女友吵架,女友曾经恨而割脉,当他看见那些玫瑰花一样盛开的血朵吓得几乎晕厥,他内心发誓要对她更好,放下对音乐的幻想,拼命赚钱让她过得幸福体面,没想到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友等不到他功成名就便跟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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