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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22)

二妞,你有没有想过,在小镇开一家自己的白粒丸店?这天下午,店里没什么人了,吴玉婶和二妞闲谈起来。

自己开店?那要攒多少钱呐?我可不敢做这种梦。二妞老老实实地说。

不是做梦啊,傻妹子,至少做白粒丸这门活,你已经学到不少了,过些天,我再慢慢教你做白粒丸的配料,里面的小窍门很多呢,还是要用心学的。吴玉婶像第一次见到二妞那样,笑眯了眼睛。

啊?你开玩笑呢!这是你家祖传秘方,怎么会随便教给一个外人。二妞将信将疑。

傻妹子,我不能带着秘方入棺材呀,那多浪费。再说,我也确实想找一个勤快聪明的人,能将白粒丸的名声流传下去,祖先地下有知,只会高兴,哪里还会怪罪呢?吴玉婶说。

我想好了,你真是个不错的妹子。过两天会有一个乡下亲戚来当服务员,到时你就多到厨房帮手,外面忙的时候,就先在外面招呼。这个白粒丸看着容易做,是需要许多细致功夫的。比如火候,揉面粉的手势,力量轻重,添水的时间,只要当中一件事干粗糙了,就会影响白粒丸的整个味道。吴玉婶边说边配以手势,粗壮的白手臂呼呼生风。

过两天,果然来了一个女孩儿,年纪和二妞差不多,皮肤挺黑,说话声音不大,笑起来很憨厚。吴玉婶喊她黑妹。黑妹来后,抹桌子、收拾碗筷、洗洗涮涮的活,就落在了她的头上。二妞活儿干得少了,工资反倒涨了一截,一开始她很不自在。吴玉婶说,二妞,我说过,你背了时,现在,是时来运转了。要说干活,那是越累的活,赚的钱越少。手艺活,脑力劳动,看起来是轻松些,但这需要聪明、智慧的嘛。你不知道那些坐办公室的人,工资是你的好几倍呢。吴玉婶说得有道理,二妞忽觉得自己升了一级,快成一名有手艺的人了,说不定以后,她的店会成为全镇有名的,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的店,像吴玉婶这家一样。

吴玉婶又给了二妞一个梦,这个梦进一步消减了二妞内心里残存的痛苦,她已经开始快乐,脸上也慢慢地红润了。吴玉婶找了一间狭窄的房子,给二妞一个人居住。因而晚上守店,装十六块木板,成了黑妹每天必干的活。二妞的房子在桥西,离酒厂不远,简陋,且屋内光线不太好,但比起睡在店里,已经是有了很大的改善,简直可以说住得相当不错了。关于房租,吴玉婶说不用交付,只说是亲戚的空闲房子,人到县城谋生去了,暂时借来一住,说不定哪天人家回来,还得物归原主。

这种时来运转,又令二妞措手不及。如此吉星高照一般,她都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以前听人说过,人要背时,如果背时透顶,肯定会有转机,那好运一来,也是挡不住的。二妞信了。她也不想再找老奶奶算什么婚姻之命了,那都已经注定了的,该来的都会以来的方式出现。

二妞看自己的手,手指倒是很长,手背也只见突起的骨头,全没有可以形成酒窝的肉。吴玉婶的手很白,且不粗糙,但是手背上青筋突起,好像随时都在运用力量,因而吴玉婶是一个果断、能干的女人。西渡的手指细长,皮肤平滑,掌心和指尖都没有生茧,那只手从身体上抚过,像奶水漫延过来,温暖浸润肌肤,覆盖肌肤。

想到西渡的那双手时,二妞的心被虫子咬了一下,一阵刺痛。黑妹却围着她,好奇地问这问那。二妞一点心思都没有,但是不忍让黑妹失望,也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并且认真地说,和镇里的男孩子玩,要小心些才是。黑妹说,镇里的男孩子咬人吗?为什么要小心?二妞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得实话实说,镇里人是看不起乡里妹子的,要是上当了,会比咬你一口还疼。

一场秋雨一场寒。二妞搬到桥西后,雨水多了起来。麻石板街道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坑洼里积余的雨水,也如泉水那样清澈。有一回,二妞倾听了一整夜的风雨声。那夜,绵绵的秋雨忽然疯狂肆虐,肆无忌惮地扑打她孤寂的小窗,木格子小窗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不安分的人在旧木桥上走动。二妞看见了旧木桥上的自己。她最后一次走到桥中间时,忍不住四面环顾。回首,她看到了母亲蚂蚁般的身影,前方不远,一道青山遮住了视线。她觉得心忽然空旷,身体被一股旋风卷走,霎时变得渺渺茫茫。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旧木桥上面走过了,不知道现在走在上面,是不是还会有那样的感觉。现在的风,从门和窗户的罅隙里挤进来,摇晃室内那盏昏灯。房间里简单的家具,冷冷清清的,一言不发。

思念,像一叶小舟,从夜海里闯了进来,孤棹击碎了湖面,风雨掩盖了棹声,黑亮的波纹荡漾,她想起了一双漆黑、诡秘的眸子,像只夜鸟,一动不动。

小镇里死一样的安静。

后来的秋阳,便苍白了。

现在的秋阳,苍白。苍白的秋阳,也难得一见。

阴霾和雨,成了秋天的主色调,整个氛围,似乎在表现一种“很多事情都已久远了”的状态,好像一切都随夏天去了,锅底下燃烧的薪被抽掉了,开水停止了沸腾,并慢慢冷却。

断桥最能体现这种冷调。阴雨连绵,要从断桥上捕捉一个人影,比看见偶尔飞过天空的鸟雀还难。二妞每天从店里和住处往返,少不了来回两趟经过断桥。她常撑的是一把黑色油布伞,一根伞骨已经折了,那一块塌陷进去,伞的圆圈整体便遭到了破坏。然而这伞大,伞柱结实,并不影响遮风挡雨,她舍不得扔。尽管她有些喜欢那些色彩鲜艳的雨伞,但想一想,那雨也不是三百六十五天下个不停,花那钱置伞,还不如添件新衣。因而她就一直举着这把黑布伞,在冷冷清清的街头来往。

断桥上的风,格外大,雨雾在河面跑来跑去,砸在乌篷船上的雨,发出细密的声音,清脆而不张扬,好像在给那些奔跑流动的一切奏乐。走上断桥,二妞就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兰溪河夏天的热闹,断桥的故事,都会在她的脑海里重跑一遍。那时,她的心底便和这秋天的主色调相融合,幻化出“很多事情都已久远了”的一片苍茫。

二妞,我有个想法,不知你有没有胆量去做?吴玉婶说。低矮的厨房里,她身上的香粉味很浓。

不杀人吧?二妞开玩笑。

杀鸡你都不敢,还敢杀人吗?你敢不敢把我这个店承包下来?吴玉婶说。见二妞不信,接着说道,当然现在时机不成熟,但是,等过了年,里里外外的事,你也都掌握得差不多了。我做了十几年,也该歇歇了,这个店打开门就赚钱,我不会让你有太多风险的,你要相信我。把店转到你手上,我也放心。

二妞激动得嗓子眼呼呼地响。

这可不是件轻松活,要动脑子,会盘数,还要掌握运转技巧呢!到时候,你也可以请你信得过的人来帮忙。吴玉婶话说出来,心里略觉宽慰。

晚上,二妞在乌篷船上见到了李立和谢东。二妞曾见过谢东一面,他看起来文质彬彬,二妞心有好感。李立把船撑到河中心,大家盘腿围坐船头,中间放着几瓶啤酒和两瓶白酒,还有花生和袋装点心。

黑妹噼里啪啦不断地说话,好像不那样她立马就会融化,说的全是乱七八糟的小镇琐事。不说话时把花生壳弄得毕剥作响,扔进河里,不一会儿,水面就浮了很多花生壳。

河面的秋风从领子里钻进身体,就有了很深的凉意。

来,喝点白酒暖和。李立说。一个人喝一杯,喝完上岸,到河堤走走,谁不喝,就不当兄弟是朋友,谁醉了吐了,谁就是卵子。

黑妹粗壮的手臂就举起了杯子,要和李立干。那一大杯,至少有三两之多,把二妞看得傻眼,她没想到黑妹还有这么豪爽的一面。黑妹干杯前,瞟了谢东一眼,似乎是想从他那儿借来一点力量。谢东微微一笑,把眼光抛向二妞。黑妹喝完了,酒量最差的李立,也一仰首把一杯白酒喝了下去。二妞早就想喝醉。她端一满杯白酒往嘴里猛灌,她感觉吞咽的是火,是滚烫的开水,喉咙和肚子里燃烧了一样,火辣辣的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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