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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36)

不知道你在哪里过年,希望你已经回家了,不要独自留在长沙。你曾给我开辟了一个世界,你将会看到你对我的影响如何反映到我的生命中来。对你说再多痴心的话也没有用,我是如此无奈。是我对不起你。我爱你,我会把你深深藏在心底,若阿内永远在我心中。

无数只夜鸟倏忽间飞起来,拍打的翅膀令树叶疾翻,如飓风骤起,瞬间将悲伤扫荡一空,疼痛如黑夜的白光闪现,仿佛即将破晓。

若阿内大年初三便回了长沙,看了水荆秋留下的东西,年初四便到了冰城。

她就在离他家不远的宾馆住下,他打车五分钟就到了。在门开的瞬间,壮烈的交响乐第二乐章的头一个音符奏响,一段缠绵悱恻的小提琴,婉转悠扬,如泣如诉,钢琴曲轻柔点缀,作为乐手的男子与长发的女子,双目紧闭,彼此卷入于他们奏响的优美旋律中。她是他手中的琴键,她随之发出不同音调的音符,或长或短,或高或低,手指狂乱,音符便急切密集;他是她怀里巨大的大提琴,长出她许多(更像她是他怀里的小提琴),身体的战栗使她的拉奏有失水准,爱拽着她往他的身体里沉坠,比地球的引力更大。他是一管萨克斯,她吹响他,激昂与梦幻的旋律风一样奔跑。他们的身体就是音乐厅,一座在彼此来临前无比空旷的建筑物。他舞动银色的指挥棒,有大师的气势与魄力,熟知起、转、承、合,激越、柔缓、速度以及停顿。除了音乐,全场鸦雀无声。这是一场生命的演奏,一场忘我的演出,直到每位演奏者精疲力竭,脸上淌着汗水,气喘吁吁地谢幕,才有了交谈声。

他们迅速地成为了观众,湿漉漉地坐在大厅里,赞美彼此的音乐才华,演奏者的音容变幻。

他把灯光调到明亮,她不肯离开他去洗澡。

“你把东西夹在《追忆似水年华》里,是暗示什么吗,可你又在信里叫我永远不要怀疑你的爱。”她忧戚重重地说。

“我是无意识的,夹在你喜欢的书里,只表示我对你的重视。我从没想过会离开你。你是我今生的福分我的宝。”他笑她胡思乱想,唯心主义,神秘主义。

她对他的话感到满足,接着说道:“你在信里夹一撮xx毛,吓我一跳,什么时候剪下来的?我是第一次收到xx毛,想了半天,意思应该是和送头发差不多吧。以后你要是离开我,我拿它做证据告你强xx。”

“哟,怎么报复我都想好了?我的宝,早上你在睡觉,我起来抽烟,拍了你的房间你的生活环境,你还没起来,我想你多睡会儿,没有叫醒你,一直琢磨着给你留点什么,免得你一天到晚猜疑,心情不好。我想过剪一绺头发,但我想有比头发更亲密的体毛。你怎么没烧掉,还留着呢?”

“舍不得。春节回家了,回长沙又过了好几天才敢看。你真能忍,非得大年夜才告诉我。”

“本来是留给你大年夜看的。我想陪伴你。让你感到我在你身边。欠你太多,我常常为此心疼。”

她箍紧他,觉得他的腰比以前粗,体重有所增加。

“压在花瓶底下的照片,我看了半天,才知道那是高原上你第一次抱我的地方,你的手还伸到我屁股底下耍流氓。”

回忆是甜蜜的,时间因此溜得更快。没等到他们的身体冷却,他匆匆走了。

春节还在继续,街上到处张灯结彩,街边很多随意堆起的雪人。每见到一个女人,若阿内就想那是不是梅卡玛,或是梅卡玛的类型。类型很重要,代表水荆秋的品位。若阿内一会儿想象梅短发卷曲,烫染成暗黄色;一会儿又想她可能是头发蓬松的长发女人。她是前卫时髦的,也可能是传统精致的,干练泼辣,或者稳重典雅。若阿内满脑子都是梅卡玛,走在属于梅卡玛的城市与街道,她感到一种侵犯者的隐隐快感。梅卡玛的气息在空中飘。那些美容院、超级市场、干洗店、麦当劳以及邮政报刊亭、新华书店,都有梅卡玛的影子。包括脚下这条人行道,很可能是梅卡玛经常走过的路。她和水荆秋。他们一家三口。这是他们的世界。若阿内感到自己就像鬼子进村,端着刺刀鬼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水荆秋第二天下午匆匆来了。他找什么借口得以从家里走出来和她幽会,若阿内不再用刻薄话损他。他正为伟大的爱情冒着巨大的危险,她不想把他降为猥琐的偷情者。尽管二者区别模糊。但是,一旦他抽身离开她,回到他的家里,回到梅卡玛的身边,她立即认定他是猥琐的偷情者,是一只偷嘴的猫。如果猫看见鱼发抖,那绝对不是爱,而是食欲。它吃完后舔干净嘴巴,用前爪洗面,刨把土淹埋自己的排泄物,转身迈着雍容华贵的猫步,陡然间庞大如虎。他从容面对梅卡玛时,他们更像一对名副其实的狗男女,打着婚姻的幌子彼此占有与将对方囚禁,卖着责任的招牌菜,惨淡经营寥落的家庭餐馆,他们的父母、儿子、亲人和朋友,以及社会这个空虚的衔头,是这个餐馆的所有主顾,他们的婚姻对所罗列的每一个人(包括社会)都负有责任,他们那条婚姻的百足虫,得以死而不僵。

不过,待到再一次见到水荆秋的时候,她又重新理解了他,他心力交瘁的样子唤起她的温柔与献身精神。我们有句老话叫老房子着火扑不灭,也不尽然。风吹得越大,说不定火熄灭得越快,要让它烧得更旺,得掌握好风力风向,方式方法。水荆秋就是一所老房子,每一次刻薄与贬损讽刺都会是一场雨,久之将是毁灭性的后果。于是她时而像个婊子一样取悦他,卖弄风骚,淫音荡语不断,时而又回到自己,心里充满缠绵真挚的爱恋。他像一只鸟飞进她的巢里,即使是在外面飞行时,也惦记她的巢,渴望重新回到她的巢里。社会上他有无数的身份,到处都在向他寻求结果,解决问题,承受压力,只有在她这儿,他才可以放松到膨胀,快乐到飞翔,单纯到只剩身体。

他们玩得很尽兴。她要他叫她老婆。他说怎么这样喜欢当老婆。她说是啊,如果我是你老婆,你现在抱的就不是我,而是梅卡玛了。他只有苦笑。她又说是不是叫老婆你就想到她?我教你,你睁大眼睛看着我,然后说,若阿内你是我的老婆。他拗不过,照办,她并不满意,因为他表现的太机械了。他说你还不知道老婆是什么东西。她问会是什么东西?他说家庭成员而已,就像你不可能对她产生淫欲邪念的一个亲人。她说那是因为各自都有问题。她咽下一句刻薄的话:因为在外面有更好吃的,粗茶淡饭的胃口自然起不来了。但还是忍不住有所表示,便略含蓄地附和道,你说的可能也对,我从前爱吃农家小炒肉,连续吃了一周就不行了,见到就想吐。如果要我每天都吃它,也是很要命的事情。是不是当老婆的都想回到情人时代?

她终是藏不是内心的刺,她一定要刺他,他感到痛了,她才会舒服一点。

和她预想的一样,水荆秋感到了痛,他拜托她不要把梅卡玛扯进来,他忘了梅卡玛本身就存在于他们的情感里面。她痛恨他这句话的样子,几乎要说出更尖刻的话,她心痒痒,恨不得挠出血来。但她只是笑了一声,她从长沙来到冰城时,身上并没有刺,突然间长出一身的刺,对他们的关系是很不妥帖的。更何况是她提出和他分手,而后又是她亲自送上门来,万一他这么挡上一句,她将颜面尽扫。于是她检讨自己,全身最惹人厌的毛病,就是嫉妒。他便反过来抚慰她,说她比以前有进步,再努力一把,彻底消灭嫉妒的毒素,明知是无用的坏感情的东西,何苦不抛干净它们。

“你知道苏丹穆罕默德二世的故事吗,他对自己的一个后妃爱得发狂,就用匕首把她刺死了。”若阿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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