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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52)

米红搬到楼上后,和吴大年聊天少了,生活有了新内容。单说这晚上十点钟,米红接到张子贵的电话。米红总是关机,耽误他找吴大年,张子贵极为不满。米红说旧手机坏了,才换新的。张子贵要和吴大年谈。米红说:“她没和我一块住。”张子贵紧张:“她跟谁住?”

米红说:“你明天上午九点再打。”米红正躺在杨向兵的怀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懒得与张子贵周旋。米红比吴大年小七八岁,早在米红初嫁,杨向兵就相中了米红的丰胸,苦于无从下手,不曾想她会自投罗网。前不久,杨向兵送给米红一部三星手机,正是米红梦想的那款。米红扭扭捏捏,让出半边床,嘱咐他千万不可让吴大年知情,这正中杨向兵下怀。

张子贵见米红支支吾吾,话不爽快,料想有隐情,只道是吴大年在干丢人的事,恨不能把天捅个洞,将吴大年捉奸在床。他哪肯明日再打,热血上头,先将吴大年骂个够,再求米红告诉他地址:“米红,难道你就这样忍心看着姐夫妻离子散?”米红冷笑道:“这会儿说自己是姐夫了,我结婚,你连酒都不来喝。”

张子贵不接茬,一味地求米红告知住址。这米红望一眼杨向兵,脑筋转几转,说:“哪,找到她,打死你也不许说我给你指的路,现在我告诉你大概位置,金发香肠厂,在桥北,靠江边这条线,厂很小,你要仔细花点时间找。”

张子贵急了:“江边六七里路长,哪里找得到?”

米红说:“你要尽快,说不定哪天她又走了。”

张子贵问:“她是不是有人了?”

米红笑笑:“我不知道。”

第04节

那一日,吴大年趁黑潜回家,在路上碰到自家的狗,见到她十分亲热,狗尾巴摆得高兴,打着响亮的喷嚏,嗓子里还发出尖细的声音,似是抗议这种阔别。狗东西两三日不见,亲热得夸张,从不拿她当外人。

张子贵不在家。房间长期无人住,有股霉味。老鼠爬过窗户的洞,很从容。吴大年顿觉酸楚,心生凄凉。她开了窗户,捡齐整床铺,把东西归类,最后才找出协议书,原以为张子贵会答应找他爹讲理,求她回来,未曾想是那般恶狠狠的威胁。她屁股落在床边,环顾四周,眼泪就落了下来。先是无声地掉泪,继而慢慢抽泣,最后呜呜咽咽的,无助地软在床头。她呜咽一阵,又转向抽泣,后复无声响,抹掉最后一滴泪,在被晦暗的灯光映得模糊不清的四壁中间站立半晌,仿佛完成一种仪式,扯扯衣裳,未待公鸡打鸣,坚决地走了。

据说杨向兵出了一趟差,拿了一批订单,这次大批地招聘新人,工资条件开得也比较优越,准备大干一场,扭亏增盈。吴大年出嫁后,对杨向兵之事所知无几,只晓得后来他还是离了婚,出了村,做过小买卖,混了多年,至今不曾再娶。事隔多年,吴大年仍是爱怨交织,只是身为人妇,不去细想当时。

不巧,这一日晚饭后,吴大年回宿舍,被杨向兵堵在胡同里。吴大年无处可躲,站着不动,拿眼数墙砖。杨向兵邀吴大年去喝茶,比村干部斯文有礼。吴大年更是拘谨,只说她不渴。杨向兵说十几年不见,随便聊一阵。吴大年推辞不脱,同意在附近江边走走。江边人行道上,梧桐成行,走过一棵又一棵,冷风一吹,吴大年慢慢地清醒了,自然了,话也多了起来。吴大年最终发现,她和杨向兵都是有理想的人,只是他的理想大,要造福村里人,办厂挣了钱,将来给村里修路,在村里办更大的厂,让村里老少都有工作,家家都富裕起来;她的理想,则是一定要张子贵服软,找公公道歉。

吴大年想起自己的婚姻,几欲开口倾诉,终觉难堪。这一次,话刚咽下去,杨向兵就问及她的家庭。吴大年回答过得去。杨向兵说你很辛苦,我都晓得。吴大年又是一阵难堪,晓得是米红多了嘴,心里咒了米红,便沉默下来。她感到自己累了,软弱了,稍不克制,就可能倒向杨向兵。漫长的岁月迫使她低下头,十八岁的姑娘人老珠黄,而杨向兵年富力强,自己空洞单薄,不堪一比。即便杨向兵说她“成熟了,比当年更有韵味”,吴大年也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往事毕竟稀薄。吴大年感慨几遍,回到现实时,对杨向兵已有新的情感,如在荒漠独行时,遇到清水与绿洲,心头仍是快慰。不曾想杨向兵则另有所图,为十几年前道歉,欲与她同床共眠。吴大年颇为失望,忍了脾气往回走,杨向兵心不死,一路尾随,说他一直想她。

再说昨晚,张子贵得米红指路,连夜到江边寻了一通,未有结果。今日夜里,江风呼呼直灌,江水迷蒙,张子贵沿江接着寻找。脸被江风吹得刺痛,觉得城里比乡下要冷得多。不免想到往年这个时候,坐在火炉边,运气好,抽一支“白沙”烟(“长沙”烟也不赖),喝杯热茶,心里心外都是暖的,或者打点耍牌,日子神仙一样,只怪这婆娘生事,害得他也有家难归。

张子贵一路想,一路找,脖子长了,眼花了,一路也不曾闻到香肠厂的气味,只有一个乞丐,戴顶烂毡帽,一身破棉絮,缩在垃圾桶边。这时节已寻得差不多,张子贵已经不冷了,嘴里喷着热气,不急不缓地逼近剩余的每一处。不多时,张子贵看到一块灰色木匾,不够板凳宽,不及扁担长,上面几个拳头大的黑字:金发香肠厂。大喜过望,四下里一环顾,也不进厂,倒退了几步,躲到梧桐树后,贼似的探出半只脑袋,盯紧香肠厂的小门。

张子贵手背的冻疮奇痒难忍,便借树皮的粗糙磨痒,磨得毗牙咧嘴,啦磁吸气。巧也不巧,正是这时节,吴大年忍了脾气走在前头,杨向兵紧跟在后,仍在表白他的感情,不惜赌咒发誓。张子贵见此情形,血脉贪张,恨手中无一物可使,双手乱册,竟从废栏杆上扯起一根锈铁棍,飞奔过去,照准杨向兵脑袋一番乱棍猛打。

张子贵不曾使用过凶器,不晓得铁棍的厉害,见血星四溅,男人扑倒在地,手脚抽搐,方知要出人命,也顾不得吴大年,拔腿便逃。

杨向兵失血过多,到医院就死了。

单说张子贵棍打杨向兵时,吴大年看得仔细,不喊也不叫。铁棍与脑袋的撞击之声,清脆悦耳,吴大年恍惚回到茶馆,身穿灰色西装,脚踩古琴节奏,为客人倾壶,茶叶开花缓慢沉落,水霎时就绿了。念及那喝茶之人,年纪四十好几,面相憨厚,多次拿眼光向她示好,举止从未轻浮,反有父爱之仁慈,自张子贵到茶馆一闹,不复见此人,心头甚为惆怅。

及见杨向兵倒地抽搐,张子贵仓皇逃遁,吴大年并不急于呼救,倒想及张子贵的威胁:要离婚,不止死一条命。吴大年晓得,张子贵做得出来。眼看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命,吴大年突然发现希望:倘若杨向兵一死,他张子贵的命,就看她怎么处置了。于是又拖延片刻,方才喊人救命。

警察录取口供,吴大年讲述事发过程,言灯光太暗,未看清行凶者模样,不晓得从哪里冲出来,猛击杨向兵脑袋,她不曾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喊不出,叫不响,完全傻了。警察又问其他清况,做了记录,见她惊魂未定,安慰她几句,说杨向兵欠债很多,少不了有人蓄意报复。

杨向兵死,米红头一个受惊。自从与杨向兵做了野鸳鸯,米红虽图了小利,获了安逸,终归是遮遮掩掩,少不了每日里提心吊胆。如今闻得杨向兵被人棒打至死,几近魂飞魄散,只道自己脱不了干系,多方猜测,竟怀疑自己的男人吴中秋所为,或是他闻了风声,进城来干了这桩厉害事。

米红心里七上八下,往家里赶。一是给杨向兵家里报信收尸,二是打探吴中秋的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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