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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垒西边(16)

作者: 原鸣 阅读记录

“他会怪策哥哥么?”低头喃喃自语,赤风却像听懂了我的话般轻轻嘶鸣一声,又用力地甩了甩头。

“你说他不会怪策哥哥?”心间轻动,我又把脸贴近赤风的头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呢?”

踢了踢前蹄,赤风复嘶鸣一声,那样子竟像是要奔跑起来。

“……什么情况?”

满腹狐疑地,我拨转马头沿江边小路向官道驰去,一入官道,赤风立刻甩了甩鬃毛,向与历阳城相反的方向奋蹄疾驰起来。

“喂喂喂,这是要去哪儿啊?跑反了跑反了——喂!”

嘴巴虽在不住叫喊,却仍是鬼使神差地任由它将我载往未知的终点。初秋的天空辽阔湛蓝,一团团洁白如絮的云朵与风嬉戏着流向天边。突然间,我看到前方地平线上隐隐现出一队昂扬的人马,远远望去,那支队伍在阳光照耀下像一团不断跃动的火焰,它熠熠闪耀着向前推进,绚烂光芒直刺你的双眼。

赤风提升了奔跑的速度,风轰轰烈烈地灌入我耳中。然后,我看到为首的一人策马直奔我而来,他大红色的斗篷在风中上下翻飞,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策哥哥——!”我惊呼出声。

策的马长嘶一声,仰蹄人立——“香儿?你怎么会在这儿?莫非昨晚梦神送信给你,让你今天到这儿来侯我大驾?”

勉力压下重逢的喜悦与激动,我忍不住“呸”了一声:“拜托!梦神认识你是谁呀?”

“怎会不认识?我乃新一代战神是也,她爱慕我还来不及!”

“天呐天呐天呐!”我几乎从马背上跌下来,而策前仰后合地笑着,然后他微扬起下巴,傲然用手一指,“香儿你看,这些儿郎们都是随我渡江进击刘繇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他统领的部众足有五六千人之多。上次离开曲阿时,他明明只有几百丹杨兵,袁术归还的父亲旧部也不过一千余人,何以这么短的时间,他竟拉起一支如此规模的队伍?

可未等我发问,他已不容分说拉过我的马缰一抖:“快走快走啦!我想死你们大家了!”

“什么,策哥哥你做了将军?”

“嘴巴张那么大干吗?凭我的优秀,将军位号算什么,早晚做个更大的官给你看!”

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下一刻,我不由随大家一起欢笑起来。最欢喜的自然是母亲,但她还是忍不住嗔怪道:

“你呀,就是不能稳重些。”

父亲去世后,策本可以承袭乌程侯的爵位,但他胸怀宏图,将爵位让给了匡。如今他被袁术表为折冲校尉、行殄寇将军,应该算是他实现志向的第一步吧?

“袁公路之前不是许你做庐江太守?莫非又食言了?”笑过之后,舅父出言问道。

提到庐江,策神情间闪过瞬息的不自然,“发兵攻庐江前,袁公路假惺惺地对我说:‘前错用陈纪,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庐江,太守之位真卿有也。’及至我得胜归来,他却又故伎重演,把庐江太守的位置给了他的心腹刘勋。”策将牙齿咬得咯咯响,“行事如此,教我如何不寒心?恰于此时朱君理写信来,以袁术政德不立,劝我还平江东,我遂决定依计行事。”

“可袁公路怎肯轻易将你外放?”舅父追问道。

挑挑眉,策一扫脸上的阴霾,得意地笑起来:“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则可诱之以利!袁公路奢淫肆欲,征敛无度,淮南都快被他榨干了,而刘繇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我于是对他说:‘先君有旧恩于江东,愿驱兵助舅父讨横江,横江拔,则顺势平定江东,使扬州六郡尽归于明使君治下。’他虽不愿将我外放,奈何江东这块膏腴之地诱惑太大!何况我又说得那么恳切,他还真以为我要再替他卖一次命,斟酌了半晌,终于还是答应了。”

舅父闻言不禁又笑又叹,这时堂兄插进来道:“适才听吕子衡说,你们从寿春出发时,不过一千余人,一路快意呼啸,竟有四五千儿郎赶来追随,看来伯符你本事不小啊!

“魅力!”策抬手捋了捋鬓边,“此乃我孙策势不可挡的魅力!”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兵员一下子增加了五六千,历阳的粮草很快吃紧起来。更重要的是,策沿途所招募的这些新兵多为流民,衣甲战具皆须配备,特别是水战所需的船只,根本不够用。

舅父立即上书袁术,请他尽快补给船粮战具。可发出的书信却宛如石沉大海,听不到一丝回音。

“袁术既觊觎江东,又担心你我合兵一处,日后做大,不复为他所制,便又如当年对待你父般故伎重施,玩弄此掣肘之术!”

舅父气得脸色发青,策亦不禁皱了眉:“想不到袁术如此狡诈,怪我之前小瞧了他。”

“现在却待如何?伯符,流民从军,大多只图有口饱饭吃。万一因军粮乏济而引起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舅父勿忧。”沉吟良久,策故作轻松地露出一个笑容,“这事我来想办法。”

说他故作轻松,真是一点都不冤枉。这会儿,他与我并肩坐在廊下的石阶上,不时地抬了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又垂了头痛苦地揉脸。他就这样不断地抬头望月,垂头揉脸,我很是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会把自己的脸揉脱了皮,便在他再一次垂下头来时,替他绵长哀婉地“唉——”了一声。

“香儿,难道你不觉得这天底下有许多比吃饭更有意义的事么?”转过头来,策哭丧着脸问。

“可……可是,”我结结巴巴地说,“若是吃不饱饭,哪有力气去做那些有意义的事呢?”

“那么你说,香儿,”他的脸蓦地严肃起来,“如果明天我拿不出米饭来给你吃了,你还跟着我这个哥哥——这么疼你爱你的哥哥么?”

“你怎么这样问?你怎么这样问!你这样问,简直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大声地,我义正词严地驳斥他,“没米饭吃怕什么?策哥哥你精于射猎啊,只要有炙肉吃——管他鹿肉、山猪肉还是老虎肉,我发誓,我决不离开你!”

睁圆了双眼,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然后,最先是他那两片薄薄的、棱角分明的嘴唇开始轻轻颤抖起来,继而他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开始颤抖起来——

“你你你——你们这帮家伙,真有一天饿极了,会把我架在火上烤成炙肉吧?”

“怎么会?”我很是认真地看着他,“策哥哥你身板如铁打一般,都是精瘦肉,炙肉要有肥有瘦、肥瘦相间的才好吃!”

“天呐天呐天呐!”揉着脸,他整个人向后倒去,就在我凑上前去,想要看看他有没有磕到后脑勺儿或把脸揉脱了皮时,他又腾地一下坐起来,由于起势太猛,几乎撞到我的鼻子。

“就知道吃!你!”他抬手戟指着我的鼻子,“瞧瞧你都胖成什么样儿了?”

“我胖成什么样儿了?”

大概见我伸长脖子,竟是一副真心求教的样子,他嘴巴张了张,满腔的怒火像是突然没有了发泄的出口。“懒得理你!” 咕哝了这么一句,他便再度向后仰躺下去,用两只手臂枕着头,不发一言地望着夜空。

“今晚的月亮真亮啊。”

“今晚的月亮真大呀。”

“今晚的月亮真圆呐。”

“对!和你一样,滚滚圆!”

在连续发了三句感慨后,策终于开腔理我了。

“真的……很胖么?”摸了摸自己圆溜溜的肚子,我试探地问,“那……怎样才能瘦下来呢?”

“去寻找忧愁吧,”依然凝望着月亮,策的声音幽幽的,“寻找到忧愁就会变瘦的。”

“可上哪儿去寻找忧愁呢?”下意识地从怀里摸出一包蜜饯来,我拈起一颗放入口中。

“你还吃?”策似乎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这是忧愁之花结出的果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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