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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垒西边(45)

作者: 原鸣 阅读记录

听闻高岱被囚,他的知交好友和江东的士人们竟露天静|坐,要求策释放他。当我跟在策身后登楼而望时,但见静|坐请愿之人黑压压一片,一直填满街衢数里。心头一惊之下再看向策,却发现他一只手紧紧抓住栏杆,因太过用力,指节间已隐隐发白……

策杀了高岱,在这样的静|坐施压持续了十天之后。当天夜里,周瑜来到山阴的会稽太守府,站在了策的面前。

“竟还是晚了一步……”

慢慢闭了下眼睛,周瑜低下头,苦笑。

“你看上去十分疲惫,公瑾。”

“是,”深深吸了口气,周瑜抬目凝视着面无表情的策,声音微微发涩,“我马不停蹄地疾驰了三个昼夜,却还是未能阻止你犯下错误。”

“如果你指的是杀高岱,”策颊边的肌肉隐隐抽动了一下,“我并不认为这是个错误。”

“伯符!”蓦然之间,周瑜竟罕有地激动起来,“杀许贡已是一个错误,而高岱只是一名隐居已久的儒士!”

“是!”腾地站起身,策亦激动起来大声道,“我本来也没想杀他,但我绝不接受任何胁迫!绝不接受!”

胸口微微起伏着,二人对视良久,周瑜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仰起头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片刻后,当他再看向策时,一双灿亮如星的眼眸中闪动着异常复杂的情绪:

“伯符,这件事实在蹊跷,我真的……真的觉得你的处置有些急躁了。”

半晌沉默,策忽然有些自失地笑起来:“你知道么公瑾,仅仅在一个月之前,母亲也曾这样批评我——急躁。她一向视你如亲子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相比于我,你的行事才更符合她的期望。毕竟,你和她有着相似的出身。”

“这不关出身什么事。”周瑜转开目光。

“是么?倘若我富春孙氏不是门第寒微,真的会遭遇江东大族如此强烈的抵抗么?在那些世家大族眼里,我孙策算什么呢?轻佻无行,轻躁好杀,扣在我头上的永远是这样的字眼!为彼驱使尚可,若凌驾其上,那便是罪过了。”

“可杀戮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却是最有效率的解决方式!”

“伯符!”

“别说了,公瑾!你们究竟还要我怎样?就说那许贡好了,其人品行如何卑污,你比我更加清楚。可他兵败出降后,我还是待之以上宾之礼,然而我换来的是什么?是他设计害我,要毁了我半世基业!再说那高岱,我虚左以迎,是因为真心仰慕他的才学与品德,可他回应我的是什么?是轻慢,是不屑,是口口声声‘不知’!更可恶的是那些自以为可以胁迫我而为他静|坐请愿的江东士人们,以公瑾你的洞明机敏,该不会猜不出他们背后的人是谁吧?——盛宪,那个器量雅伟,高名远播于海内,更胜王朗、华歆的前吴郡太守!”

慢慢抿紧双唇,周瑜容色间掠过一抹苦涩:“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不希望你杀掉高岱。”

“所以你是希望我在这场无声的角力中向盛宪认输?”

“如果能赢得人心,你完全可以在下一场角力中将输掉的东西赢回来。”

“不会有下一次了。”在周瑜震惊的目光中,策缓慢而冰冷地,“稍后我将杀掉盛宪。”

直到周瑜疾步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才恍然梦醒般看向策,颤声道:“策哥哥……”

抬手止住我,策慢慢闭上双眼:“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只是……只是很难受……”

当策手捧一份供状从头到尾读过,脸色霎那间转为青白。

周瑜离开的第二天,策突然将会稽郡府中一名姓孔的文学掾下狱拷问。而此时此刻我已知晓,正是此人对策进言道:“高岱以为将军但英武而已,无文学之才。将军与之论《左传》,他必推说不知,不屑与论。”令人震惊的是,在对策说这番话之前,他对高岱言道:“孙将军为人,最厌恶别人胜过自己。若问及《左传》,当言不知,乃合其意;如皆辨义,必大祸临头。”文学掾是郡府署吏,其职责是在郡国学校中教授学生,故而皆由明习经学的饱学之士担任。大约正是基于这个身份,此人才同时获得了策和高岱的信任。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受到许贡余党挟制。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可以算作是一名许贡余党,成功来了个一箭双雕!

“许贡……”

额上青筋暴起,策缓缓收拢五指,似要将那份供状碾碎在自己手掌中。下一刻他腾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疾步朝外走去——

“策哥哥你去哪儿?”

“巴丘。”

“你疯了?”

“我是疯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疯?”

“你们周将军呢?”

大张着一张嘴,自在丹杨时起就跟随周瑜的陈霆望着一身风尘的策,结结巴巴地:“在……在青芝山。”眼见策又一阵旋风般卷了出去,陈霆一脸活见了鬼的表情,以至于我差一点就要停一停安抚他一下了。

青芝山在巴丘城南面,当我们踏着夕阳的余晖驰马上山,忽而一阵暗香袭来,伴随着早春二月乍暖还寒的气息蜿蜒着钻入肺腑。下一个瞬间,一片雪也似的梅林撞入眼帘,如茫茫香雪海,一直铺满整个视野。

在梅林的尽头,周瑜背对着我们的来路负手而立,正把脸望向天边。随着策翻身下马,他缓缓转过身来——

对视。

就这样互相瞪着许久,也说不清是谁先“哧”地一声笑出来,同样说不清是谁先迈开第一步,两个人走近,面对面站定,你捅我一下,我捶你一记,继而“嘿嘿”“哈哈”,又抱又打地大笑起来……

“什么?张绣归顺了曹操?”在火焰的噼啪声中,在炙肉四散的香味儿中,我惊讶得不能自已,“他不一直是袁绍的拉拢对象么?”

“他早就成了曹操的座上宾了!曹操还为自己的儿子曹均娶了张绣的女儿,并封张绣为扬武将军,就连其帐下谋士贾诩此时都已在官渡为曹操参赞军务了!”

慢慢吸一口气,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策:“曹操长子曹昂、爱将典韦皆死于张绣之手,这样的人,曹操竟能与之结亲?”

一道光从策眼底划过,锐利冷肃:“能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

“那么,”我狡黠地,“你怕了他么?”

“事实上我正准备去许都遛遛马,”策双眉高高挑起,“顺便把天子迎来江东观赏观赏吴越风光。”

悠长的一刻,我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是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策,直到慢慢反应过来他是要趁袁曹相争之机北袭许都迎天子入吴,继而从周瑜熠熠生辉的双眸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我咽了下口水:“到时候能和天子一起吃炙肉么?”

纵声长笑,策将一盘刚刚烤好的炙肉递给我:“如果你想要实现这个梦想,从现在开始就好好吃你的炙肉,不要再打岔!”

“这么说子纲先生已经准备好做内应了么?”

建安三年,策遣张纮前往许都贡献方物,曹操十分欣赏张纮,将他留在许都任命为侍御史。不久后,曹操又任命张纮为九江太守,然而张纮心系江东,以疾病为由固辞不受。而在许都的这两年来,张纮一直不失时机地向在朝公卿及知交故友们褒赞策材略绝异、心系王室,大名士孔融等皆与张纮亲善。

闻周瑜之言,策挑唇一笑:“子纲先生刚刚传来消息说,许都及军中的许多要人并不看好曹操,而与袁绍暗通款曲。”

“袁强曹弱,许都人心浮动是必然的,何况朝中本就不乏反对曹操者。虽说借‘衣带诏’一事,曹操对这些反对者进行了一场血洗,然而只要有一个合适的契机出现,这些反对者必定奋起反抗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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