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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垒西边(71)

作者: 原鸣 阅读记录

沉吟许久,当张昭终于再次开口时,虽然主题依然围绕着曹操“挟天子以令不臣”、“长江之险与我共之”、“水步兵八十万”三点,分析却更加细致,态度亦更加恳切。其他人亦深知,江东何去何从便在今日之议,遂纷纷起身侃侃附和,竟比那日堂议更激烈了几分。周瑜静然听着,始终面如平湖,直到所有人表述完自己的观点,方淡淡扬眉,振衣而起:

“诸君之言,皆大谬也!”

他冷冽地环场扫视,只目对张昭时微低眉躬一躬身。只这一扫,除张昭之外的众人竟全都情不自禁地缩了一缩,而目光闪避开去。然而,当你收拾好慌张心绪,重又定睛看向他时,却惊讶地发现那长身玉立于大堂正中的,依然是平日里那个风度雍雅、姿态谦和的周郎,仿佛刚刚的冷冽,仅仅是一个错觉。

“曹操虽讬名汉相,其实汉贼也!”

可片刻的停顿过后,当他再度面向权,那言议英发之际骤然发散、继而漫萦全场的气势又不得不让你重新怀疑,究竟哪一个他才更像是错觉——

“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正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

宛如一道激雷击穿大地,那轰然而起的巨大响声让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耳朵被震出了毛病——他是在说,“操自送死”么?操、自、送、死!放眼天下,竟有几人敢说,曹操,是自己前来送死?倏忽间,这四个字便如雷火般,轰然点燃了心头的热血!

“曹操此来,多犯兵家之忌:北土未平,内忧未弭,加马超、韩遂为其后患,此一忌也;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本非北军所长,此二忌也;时值隆冬盛寒,马无藁草,此三忌也;驱中原士众,远涉江湖,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四忌也。”

仅有热血是不够的,它还必须与冷静的分析璧合。先砍倒曹操“汉相”这杆大旗,赋予江东“为汉家除残去秽”的底气;再一一指出其致命的战略错误,让众人看到得胜的希望所在;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那无论如何也无法回避的“八十万”,周瑜从容一笑,这样侃侃而论:

“诸君见曹操檄文,言水步八十万而心怀恐慑,不复料其虚实,便建言迎之,甚荒唐也。今以实校之:彼所将中原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所得刘表士众至极亦七八万,尚怀狐疑。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众数虽多,甚未足畏!将军擒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驻夏口,保为将军破之!”

伴随着话音落地,周瑜的手霍然一劈。那本是一双抚琴弄筝的手,却在这攸关江东命运的时刻铮铮拨响了每个人的心弦!

短暂的静默过后,有些人眼中露出隐隐约约的悸动,有些人眼中溢出犹犹豫豫的热忱,有些人眼中燃起朦朦胧胧的希望……将种种激烈交锋着的情绪收入眼底,一抹自信、乃至狂傲的笑容蓦地在周瑜唇边绽放,一瞬间,一束晏粲光华四射而起又缓缓流泻下来,黄金般一点一点铺满地面,压覆住所有交错斑驳、壁垒分明的光影。而狂热,终于以一种熔岩般的姿态自权体内喷薄而出——

“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他矍然而起,“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手起间砍断奏案一角:“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

他从来不乏血性,那源自父亲血脉、在他年轻的肌体里肆意纵横的方刚血气只是需要一个被激发的契机;他也从来不乏梦想,他只是需要一个人为他鹰扬天下的梦插上翅膀!

而他,终于没有辜负他。

☆、第三十五章 出征

第二日,权宣布以周瑜、程普为左右督,将兵与刘备并力逆曹;以鲁肃为赞军校尉,助画方略。

当天晚上,周瑜又会同鲁肃与诸葛亮进行了一场密谈,权未加参与,如今的情形,已无需他再亲自出面。而密谈的内容,除了联军作战相关事宜,还事关荆州的归属。主战派所面临的巨大压力诸葛亮已亲眼目睹,在这样的情势下请求江东出兵相助,若还抱着两家各据荆、扬以成鼎足之形的幻想,那就真的只能是幻想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诸葛亮是聪明人,既已走到这一步,让步,已属必然。

与此同时,调拨驻扎在外将领的调令纷纷发付,代太史慈备海昏的程普,留守吴县的吕范,任丹杨都尉的黄盖,领乐安长的韩当,开始率领各自的部曲向宫亭湖集结,与征讨黄祖后本已驻扎在那里的吕蒙、周泰、凌统等部会合。

“你自己要多保重。”

离开柴桑的前一晚,在处理完最后一批公务后,权把我叫到他的书房中,对我说。

“嗯,你也是。”

我答了这一句,忽然有点眼潮。其实很奇怪,从小到大,我和权从不是最亲近的,可偏是他每每洞悉我心底最隐秘的动向,不必探究前因后果,省去许多言语。比如这一次,我只对他说,我想去荆州,他沉默地看了我许久,然后说,好。

我想找点开心的事情说,于是提起了他刚刚出生的女儿。去年,权纳娶了步骘的族妹步练师入府,不久极受宠爱的步氏有孕,可眼看预产之日已至,却迟迟未有临盆迹象,直过了近一个月,这仿佛迟迟不愿来到世上的小婴孩儿才终于呱呱坠地,让一直以来忧心忡忡的人们松了口气。消息传来的那天,正是周瑜力排众议以挽狂澜、权拔刀斫案决意抗曹的日子。权高兴坏了,认为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兆头,他刚刚出生的长女会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带来好运。

“你帮她取好名字了么?”我问。再过几天那小婴孩儿就要满月了。

“大虎,”听人提起女儿,权立即喜笑颜开,“孤的长女,就叫大虎。”

我却不由扶额:“一个女孩子家叫这样的名字,会不会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他昂了昂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孤的长女,就是要气势如虎!”

这时候又有一批紧急公文送来,是来自丹杨的。默默退出来,只见隔壁院中灯火通明,人影穿梭,是在准备给步氏母女的贺礼。步氏本就极受宠爱,如今又产下权的第一个孩子,权的赠赐简直丰厚得让人眼花缭乱。这些赠赐连同孩子的满月礼一起,明天便将装船送回吴县。驻足看了看那些贺礼,不由自主地,我便想起徐嫣来,带着丝丝缕缕复杂的心绪,而一丝愧疚,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说来徐嫣自己也有责任,在如愿将妹妹嫁给陆议后,也不知她脑子里搭错了哪根筋,竟妄想撮合我和她弟弟徐祚——那个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见到我时会脸红的美少年!并且还自作聪明地安排徐祚陪我出城打猎!当然我没干什么,我真的没干什么,无非是差人拉了根绊马索,挖了个陷马坑,甚至在徐祚入彀的前一刻,我还因他的美貌而突生出一丝恻隐之心,大叫了声“小心”。可我哪知道他反应那么慢啊?他的左腿摔断了,当时的医官诊断若不将养个一年半载他只怕下不了床。权十分过意不去,又是送药材又是送补品的,还亲自探看了好几回。可我们都低估了徐嫣对这个弟弟的疼爱程度,她每天不依不饶地在权面前哭诉,那个粉泪盈淌,那个柔肠寸断。权哥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纳娶了步练师。

对面便是徐嫣的庭院,一眼望去,只见里面昏暗一片,与这边的花团锦簇相比,一墙之隔,却仿佛是两个天地。可当我再次定睛向里面望去时,忽然发现徐嫣形单影只地立在阶上,正远远地向这边院落望着,一片昏暗中,她一双眼眸亮得像水,也凉得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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