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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一只唐朝鬼(人鬼情系列之六)(34)

这个时候我深深明白,黛儿昨夜对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只因我也有过那样的感受。只是,为什么全天下的女儿,都要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应该做一个好女儿?

愁心惊一声鸟啼,薄命趁一春事已,香魂逐一片花飞……

原来倩女离魂真的可以发生于现实。

我抱紧黛儿,只觉心痛如绞。

怎么能相信怀中这个柔弱无助的猫儿一样的小女子便是黛儿?黛儿的飞扬跋扈哪里去了?黛儿的烟视媚行哪里去了?黛儿是不败的,无忧的,所向披靡的。黛儿怎会为了一个臭男人如此脓包?

我握着黛儿的手,轻轻说:“黛儿,醒来,我们颠倒众生去。”

陈伯母哭得站立不住,被家人扶了出去。

留下我一个,坐在黛儿床边,轻轻展开在洛阳买给她还一直没有机会送出的真丝低胸吊袋荷花背心,这是黛儿以往最爱的款式。当她穿上它,纤腰一挪,更显得胸前蓬勃,乳沟若隐若现,要多么诱惑就有多么诱惑。

大学时,每次她穿这种衣服我总要骂她太招摇,可是现在我怀念她的那种风情。

床上这个无言的黛儿,这个麻木不仁的黛儿我不认识,我心目中的黛儿是永远神彩飞扬,睥呢一切的,瞧不起所有的男人,视他们如尘如芥,招之既来挥之既去。

我想看到她抽烟,看她把果子酒像水那样灌下去,然后说:“现在最好的游戏就是找个男人来解酒了。”我想看到她笑嘻嘻地开男人玩笑,做弄他们,引诱他们,然后当他们一团泥一样抛开去,如蜂蝶穿过花间,留一分香气,却不沾粉尘。

哦黛儿黛儿,只要你起来,不论你怎么样的过份,我都绝不再责你。只要你起来!

只要,你起来!

我环视四周,黛儿精致的卧房仍然维持着她从前的布置,缀满流苏的绣花窗帘,累累垂垂的千纸鹤挂件,墙上陈逸飞的乐女图娇异地笑,而床头《安徒生童话》在未读完的一页还夹着枚红叶书签……刻意芳菲,然而浓郁的药水味仍清晰地提醒着这是一间病房。

我取过童话书,翻到黛儿没有读完的那一页,轻轻朗诵给她:

“小人鱼悲哀地问:‘为什么我们得不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呢?只要我能够变成人,可以进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儿只活一天,我都愿意放弃我在这儿所能活的几百岁的生命。’

“‘你绝不能有这种想法,’老太太说,‘比起上面的人类来,我们在这儿的生活是幸福和美好得多的。’

“‘那么我就只有死去,变成泡沫在水上漂浮了。我将再也听不见浪涛的音乐,看不见美丽的花朵和鲜红的太阳吗?难道我没有办法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吗?’

“‘没有!’老太太说,‘只有当一个人爱你、把你当作比他父母还要亲切的人的时候;只有当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时候;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答应现在和将来永远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去,而你就会得到一份人类的欢乐。但是假如你不能使他全心全意地爱你,那么在他与别人结婚的头一天早晨,你的心就会碎裂,你就会变成水上的泡沫。’……”

这时候黛儿的手似乎微微一动。我赶紧握紧它,将它贴近自己的面颊。她的手冰凉而微香,虽已油尽灯枯,仍然柔腻细滑。

我的泪滴落在黛儿的手背上。

一直以来,都是黛儿读童话给我听,她喜欢它们,背诵它们,追求它们所描述的境界。可是,她终究没有得到真诚的爱情,她即将化为泡沫了吗?

她曾经说过:“每个人对爱情的定义与追求都不同。有的人是为了婚姻,有的人是为了欲望,有的人是为了利益,而我,陈黛儿,只是为了经历。我遇到他,爱上他,为他快乐,为他痛苦,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经历世上所有的喜怒哀乐,我愿意。只要我有过这样的爱情遭遇,我便已经满足。我不需要别的答案,因为爱情本身已经是最完美的答案。”

如今,她果然实践了自己的爱情理论,为爱经历了一切的痛苦与折磨,甚至付出生命为代价。但是,值得吗?值得吗?当她的灵魂化为泡沫在水上漂浮,她的爱呢?她的爱去到了何处?

忽然想起陈大小姐的叮咛:阻止她,阻止她!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

我辜负了陈大小姐,更辜负了和黛儿的友情!如果我多关心她一点,如果我早日来台州,也许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样。黛儿,是我,是我害了你!

黛儿在第二天凌晨时分停止呼吸。

至死,没有再睁开她美丽的眼睛。也许,她对这个世界已经再无留恋,也许,是她已经说完想说的话。

永远熟睡了的黛儿仍然很美,但美得绝望,美得没有生气,宛如一枚凄艳的蝴蝶标本,周身都带着种伤感的气息,甚至连那洋溢在屋中的药水味也无处不在地浮泛着伤心和悲凉。

就像她自己所希望的,让生命结束在最美丽的一刻。

我亲自为她更衣化妆,小心地不使眼泪滴到她的身上。因为老人们说,如果生人的眼泪滴到死人的身上,那死去的灵魂就会因为牵挂人间而不得升天。

但是看黛儿焚化时我再也不能自抑,恨不得扑出去拉开所有人,勿使他们将黛儿美丽年轻的身体遣进火炉。

怎能相信,只十分钟已经化烟化灰?

当那一炉灰重新推出时,我捡起一块灰骨,软绵绵倒下去。

再醒来已是下午时分,我躺在陈家沙发上,手中犹自紧紧握着黛儿一块遗骨。

要到这一刻才会清晰体味到黛儿已死。

我号啕起来。

宛如心上被掏出一个血窟窿,却塞进一块巨石,空落落又沉甸甸。而我知道,那一块残损今生再难弥补。

黛儿走了,黛儿真的走了。她再也不会同我嘻笑怒骂,再也不会向世人卖弄风情,再也不会大声地朗读《小王子》或者《海的女儿》,也不会再为她的爱情流眼泪。

黛儿……

魂兮归来

 再回西安,感觉上已经老了十年。

好像又被生命抛弃一次。我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如大学时开心畅笑。

是哥哥来车站接我,我一下车即投入他怀抱痛哭起来。

哥哥也是满脸的泪,反复地说:“怎么能相信?怎么能相信?”

怎么能相信?仅仅一年前还活蹦乱跳巧笑嫣然的黛儿,这样轻易地就离开了我们,就化为了乌有。那么鲜活的生命,那么热烈的女子,她怎么甘心这样离开她深爱的人间?

甚至就在她死前一夜,她离窍的灵魂还特意云游到西安来见我,询问子期,询问她信之不疑的至爱。

如果,如果我没有告诉她子期的负心,也许她不会死,不会就这样魂飞魄散。

黛儿说过,对子期的爱是她赖以存活的空气,是她对人世最大的牵挂。是我,让她的期待成空,牵挂扯断,于是她绝望了,放弃了,远离了。

她走得很平静。因为绝望得太彻底,她甚至没有了悲哀。

而这都是因为我。是我,是我害死了她。又一次,害死了我至爱的亲人!是我!

我大病。朦胧中不是向母亲忏悔,便是对黛儿哭诉。

白天与黑夜对我都不再清晰,我总之是一直生活在没完没了的梦魇中。那个冤魂不息的陈大小姐也抱着婴儿向我索命,幽怨地一声声责问:“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为什么不阻止她?”

九问和蓝鸽子约齐了一起来看我,常常在我家一呆就是一整天。

我有时候很清醒,可以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话,有时候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明明看到他们坐在我床前,可是神智已经不由自主地飞出去,飞出去,自己也不知飞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