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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的下午茶(21)

“姐夫,我在听。”

“小李子死了,死亡时间是今天下午五点钟。当时还是上班时间,小区里没什么人,是一个路人发现从宋家的窗户里冒出烟来,打电话报了警。消防员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消防车一边喷水一边向楼上喊话,这时候小李子忽然打开窗户,从楼上跳了下来,当场摔死……”

我呻吟起来,不敢再听下去,心揪成一团,疼得窒息。

白芍双手捂住脸,也是不住地发抖。那可怕的叙述,触手可及的恐怖与残酷,让我们不能相信这样残忍的事实会发生在现实中,发生在一个熟人的身上。

姐夫捻灭烟头,又重新点燃一支,深吸了两口,才又接着说下去:“我托了一个警局的朋友打听出来,验尸报告说,死者在死前服食过少量安眠药,然后开了煤气,屋子里还有没有烧尽的香精灯,估计是爆炸引起大火,死者没被炸死烧死,却被烟熏醒过来,看到消防车赶到,就跳楼自尽……”

“不!”我叫出来,心中朦胧地感觉到一些什么疑端,却只是理不清。“不是自杀!”

“我也觉得不是自杀。”姐姐终于开口了,“我仔细想过了,如果真像白术说的那样,小李子下午刚刚和你做过一次谈话,还让你替她做按摩来侮辱你,那么你走后,她应该很得意也很平静,觉得事情解决了。就算要自杀,也会过一段日子,看看事态发展才决定不迟。就算她们闹得最凶的时候,她也没有真正采取什么极端的行为,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坚决,又服安眠药又开煤气又跳楼的呢?”

“就是这样!”我心中的疑团被白术牵出头绪,立刻就变得清晰起来,“还有最终要的一点就是,当时我替她做按摩,做到一半的时候她就睡着了。我看着她睡着才走的。她吃了安眠药,按理没那么快醒过来,怎么可能自己爬起来去开了煤气再睡呢?”

姐夫说:“会不会是煤气泄漏?”

我想了想,肯定地摇头:“不会。我走的时候,屋子里绝对没有煤气的异味,不存在漏气的可能性。”

“白术对气味一向很敏感,她说没有煤气味,就绝对不会有错。”姐姐顿一顿,提出事情的关键,“那么,疑点就在,是谁开了煤气?”

“是他杀。”姐夫沉静地说,“很有可能是他杀。但问题是,这个疑点只有白术一个人清楚。而白术,偏偏是最有杀人动机的人。”

“什么?我?”我大吃一惊,“你们怀疑我杀了她?”

“当然不是。”白芍拉我坐下,严肃地说,“我们当然相信你。问题是,警察会不会相信?今天下午,只有你见过小李子,换言之,你是死者在死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而你是她的情敌。你喂她吃了安眠药,你带去香薰灯并且点燃,那么,如果你在她睡着之后开了煤气再锁上房门离开,就是最顺理成章的一种推论了。”

“什么?”我如坠冰窖。白芍的推论匪夷所思,却又偏偏合情合理,再自然不过。听着她的叙述,我简直好像亲眼看到另一个我走进宋家,喂小李子吃药,然后开煤气,点香精灯,再关门离开,从而制造了一次爆炸……太合理了,合理得天衣无缝,不容置疑。

“杀人动机,时间,地点,方式……都十分清楚。”姐夫再点燃一支烟,进一点敲定我的罪行,“李家的人现在口口声声喊着你是杀人凶手,是你害死了小李子。但是他们的意思还只是说小李子因为你抢走她丈夫,才含恨自杀的。并没有真说你做过什么。如果你现在送上门去承认自己今天见过小李子,那就坐实罪名,真成了杀人凶手了。”

“不是我!”我号叫起来。

白芍忙冲上来按住我的嘴,怒喝:“住口,你想把警察引来吗?”

我的泪汩汩地流下来,不能说话,只有哀哀地望着姐姐。

白芍松了手,叹息:“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见过小李子。无论是他杀还是自杀,总之与你无关。”

“警察就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吗?比如手印脚印什么的。”

“没有。”姐夫摇头,“这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场已经完全被烧毁,什么证据也找不到了。找不到真凶的痕迹,也找不到你的痕迹。所以,虽然没有人想到这件事可能另有凶手,不是自杀是他杀,但同样的,也没有人知道你去过宋家,从而也就不会怀疑到你……”

换言之,小李子的死将成为一段沉冤血案,永难昭雪。

真正的凶手,将因为我的怯懦自保而逍遥法外,让小李子死不瞑目。

小李子死了,是被我亲手点燃的香薰灯杀死的,而且,由于我的隐瞒真相,她又将再死一次。我于心何安?

白芍一次次叮嘱我:“不要说,对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能说真话,说了,你就是第一疑凶。”

姐夫在一旁帮腔:“现场已经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有第三者来过,如果你出面证明小李子是他杀,而警察又无法找到真凶,那么你就是疑凶。小李子的死因照样不明,咱们家却要白白被卷进去。别忘了,你是最有杀人动机的一个人。”

不说,我不说。可是,怎么面对自己的良心?

夜夜梦到小李子披头散发来找我,哭诉着:“白术,我死得好惨,只有你知道,我不是自杀。我死得冤呀,你要替我洗冤呀!你欠我的,你得还我呀!”

我哭着,跑着:“不是我,我不说!”

但是,我可以瞒尽天下人,我不能瞒宜中。他必须知道真相!

我找到宜中,就在他的家,在那个已成废墟的宋宅。四壁全是黑灰,床榻几败,所有的东西都呈现出奇怪的扭曲,烧了一半的床单半是火迹半是水渍,有种洪荒的苍凉。

宜中半跪半坐在屋子中央,深深地埋着头,仿佛凭吊。

我走过去,抱住他的头,心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宜中抬头,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神,是一种迟滞的哀伤,仿佛认不出我是谁。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暗哑,带着一丝恍惚,仍然未能相信一切发生过的事实便是生活的真相。

“她死了,她说过死也不要离婚,她真的做到了。”

“不是的,宜中,她不是自杀。”我哭出来,紧紧地抱着他,“我在警察局没有说真话,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是假的。其实我见过她,就在她死的那天下午,我来你们家,和她谈过一次话,我见过她,她不是自杀……”

我哭着,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说出事实的真相。

宜中越听越奇,眼神渐渐集中,眉头越拧越紧,最终,他理清所有的概念:“你是说,小李是死于他杀?在你走后,另有别人进过我家,开了煤气制造爆炸?而小李子是在被煤烟熏醒后,因为神智不清或者急于求生才跳的楼,而根本不是因为要自杀?”

他站起来,抚着墙慢慢地走,从一个屋子走到另一个屋子,仿佛在聆听墙的说话。真相,就记录在墙壁里。这沉默的四壁,他们是惟一知道小李子死亡真相的食物,他们,会告诉宜中真相吗?

宜中停下来,已经完全清醒了:“白术,你做得对。”

我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不要说,不要跟任何人说出真相。”他说着和白芍完全一致的话。他和白芍,都是我的亲人,因此,都做出同样的决定。“如果你说出事实,警察未必会找出凶手,但是你,会成为疑犯,带来想象不出的后患。”

他转过身,对着床的方向跪下,忽然间声泪俱下:“李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他的声音里充满着的,竟然是痛苦的悔意!是我,是我带给他这样的痛苦和挣扎,我向他说出真相,就是逼他和我一起担负道德的枷锁,逼他在忠诚与背叛之间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