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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道(16)

那声音极是古怪,仿佛有什么无比巨大的石头从很远的山顶上滚下来一样,我心里一惊,刚要出门去查看,就感觉到地面震动,脚底像是踩在轮子上一样轰然波动!

出事了!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炸了,根本来不及想什么,本能的反应,抓起桌边短剑,向屋外掠去!

我向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根本没有回头的时间,我脚底点上湖石,越墙而出,只觉得有石头打在腿上,身后连番惨叫,但一刹之后,就寂静无声,只有那仿佛巨石滚乱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重——

我没命的跑着,我知道,一旦停下来,我就会死。

我最开始还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有的叫着叫着就忽然变成惨叫,就此戛然而止,有的越来越远,直到我听不到。

21、第二十章

我发狂一样的跑,最开始还是用着刚学会的粗浅轻功,到了后来,只能死命的跑。

我慌不择路,根本不管不顾眼前有什么,我全身上下都跟烧着了一样,有的是热,有的是疼,胸口里那把火烧得最厉害,呛得嗓子里一股一股的血气上翻。

我根本不知道我跑到了什么地方,我最后的记忆,就是我跑到几乎没有力气,手脚发软的时候,脚边有个什么东西把我一绊,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有积在树叶上的水珠滴落我的面孔,我一个机灵,猛地坐了起来。

我终于看清,是什么让我绊倒。

那是一只灰白色的,死去女人的手。

她看起来十六七岁,脸孔是死灭的铁灰色,她被从山上落下的巨石拦腰砸断,我只看到上班半具身体,下半身踪影全无,大概是落在了溪水里,然后被冲走了。

她的手死死的抓着我的脚。

大概是,她临死之前,所能抓住的,唯一的东西。

我伸手费力的扒开她的指头,从旁边拿起她落在地上的蓑衣和用油布包好的包袱,包袱里面还有几件女子的衣服,有一件还是半干。

我浑身湿透,身上衣服全是被树枝刮蹭出的口子,想都没想,我就换上了那件还算干的衣服,把剩下的衣服小心包好,我仰头看向来时的方向,一时间被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想,我知道发生什么了。

皇陵所在的合璧山,有半面山体整个崩塌滑落。

我的侯府和附近一片村落,看不到在哪里,但是应该是被掩埋在山下了。

我心底一片森寒的同时又觉得欣喜,只觉得自己能侥幸逃脱,真是好运。

现在该怎么办?我心底茫然。

我开始想我在书里都看到过的应对方法,我觉得我应该尽快离开合璧山,这样的雨水量,我怀疑接下来会不会有第二次山崩。

应该尽快下山,我这么想着,却苦笑出来。

虽然雨停了,天空却一片灰暗,我根本分辨不出方向,我只能向下行走着。

我长到这么大,要么宫苑要么侯府,我从未出过门,我觉得我自己是在向下走,但是走着走着,就连山中依稀可辨的行走痕迹都不见了,蒿草长得极高,快到我胸口。

我越发慌乱起来。一天水米未进,我又累又饿,一直走到夜半,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不行了,我快支持不住了。

我这么想着,勉力四下寻找,想找到一个山崩危险没那么高的山坡去睡觉,结果刚迈出去没两部,脚下一阵松动,我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山坡并不高,我滚下去的时候护住了头,只感觉到撞到了什么,腿部一阵剧痛。

我抓住老树浮凸在地表的浮根,停在了山坡中段一个小小的凹陷里,我尽量把自己蜷成一团,按了按刚才撞到的地方,一阵剧痛传来,根据手感,我冷静的判断,应该是断了。

也许会死。

我这样想。

但是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要想办法。我的肚子咕咕直叫,随时有可能山崩、我的腿又摔断了,没有食物和水,我大概活不了吧?

虽然告诫着自己要想办法,但是我什么都想不出来,就一个人蜷缩成一团。

手脚越来越冷,那种冷是一种浑身发热,然后热量流失的冷,我模模糊糊的一边想着,要死了吧?一边想着,怎么能死呢?

当时天色如墨,有隐隐约约的雷声和山石滚落的声音回荡。

然后,我看到了他。

我当时只觉得狂喜,却不知道,系我一生心。

我当时已经濒临身体的极限,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我忽然听到有沙沙的脚步声,下面似乎有火光闪动了几下,我想喊,却根本喊不出来,情急之下,我松开手,用还好的那只脚用力一踏,整个人向下滑落,发出一连串极大的声音,那个脚步声立刻停顿,向我这边急掠而来——

他在我下方,于是,我就这么落入了他怀中。

我又累又饿又疼,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把头埋在那人颈窝,他颈子旁边有细碎的黑发轻轻落在我的嘴唇上。

我感觉到他似乎在跟我说什么,但是我耳朵轰隆隆的响,什么都听不到,我用力的扒紧他,那人似乎叹了口气,轻柔的慢慢拍着我的背。

我也曾这样伏在母亲怀里,当时是御苑里桃花漫天,她发上肩上俱是桃花花瓣,我昏昏欲睡,岁月静好。

不知是之前的恐惧全部释放了还是怎样,我号啕大哭,之前就受过伤的嗓子哭出来的声音难听得像是乌鸦在叫,嚎了几声,就因为干渴而咳嗽起来,我泪眼朦胧,只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抬起我的下颌,我嘴唇碰到坚硬的铁器,泌凉的水流进喉咙,我喝了几口,大声的咳,那人也不着急,只轻轻拍我的背,等我不咳了,他再继续喂我喝水。

来来回回喝了一整壶水,我终于有力气抬头,看清了他的面孔。

当时是深夜,林子里水气弥漫,那个人身侧的石缝里卡着一只火把,他的面孔有一半隐在夜里,若隐若现,另外一半在火光下,透出一种温暖又平和建议的颜色。

我直到这时才发现,抱着我的青年看起来二十岁上下,身材修长,但并不十分强健,我这样抱着他,就能摸到他背部的骨骼。

他看我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把手里的水壶放在一边,却没有把我放下来,而是左右看了看,找到一块较为平整干燥的石头,轻轻的把我放在一边,他对我说了一句,忍一下,就径自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块油毡,在石头上铺好了,再把我放过去。

我没动,仔细看他的脸。

火光摇曳中,青年的面孔渐渐显出了全貌。

他有一张几乎可以用清雅柔和来形容的面孔,眸子是琉璃色,但是不冷,平和温暖,他拿小火把生活,跳起来的橘色火苗造成一簇小小的阴影,爬上他的面孔,在现在这种险恶环境下,竟然显出一种静好安谧。

22、第二十一章

他生好火,起身看我,对我一笑,道:“姑娘,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心念一转,就知道他必是把我当成了女子。

我生得象母亲,十一岁上下,少年和少女本也就相似,加上我之前我从尸体旁拿的女子衣服正穿在身上,他认错也不奇怪。

我说话声音难听,本来就不愿意说话,现在又疼得紧,就抿紧嘴巴,只把脚向他伸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面孔上闪过了一丝尴尬,我不明白,就这么愣愣看他。

——要几年之后我才知道,好人家的女儿,不因该就这么直挺挺的把脚放到异性的掌心。

他看我,我也无辜看他,他低下头似乎苦笑了一下,低声对我说了句得罪,边脱下我的鞋子,轻轻拉高了裤脚。

我清楚的看到了腿上一大片青紫瘀伤。他极轻的按了几下,说是伤到筋了,骨头也磕到了,但是应该没有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