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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悲(13)

作者: 贺兰宁晖 阅读记录

“先生高明。”陈瑛笑道。

“这一瓶是真珠白枇杷丸,老朽昨日特意配的,以备麾下不时之需。”江晚风把一个白瓷瓶放到刘岭手上。

“多谢先生。”陈瑛行礼道。

“麾下不怕老朽毒害么?”江晚风开玩笑似的说道。刘岭一听,立马神色严肃起来。

“我也愿意相信,我的判断是没有错的。”陈瑛微笑着说。

“罢了罢了,老朽不与麾下打哑谜了。你我萍水相逢,我为医者,只希望从此你我不再相见。”说罢大笑着摆摆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一路奔波,陈瑛有些吃不消。所幸江晚风配制的丸药足够他撑到回清阳,但一路上刘岭都在提心吊胆,生怕他再出事。而曾以一行人从另一条路回城,掐算着日子,大概会比陈瑛早一天到达。

陈瑛站在城外,看着熟悉的景色。他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喘不上气来。

“琬祯?”刘岭关切地看着他。

“无妨。我们回去吧。”陈瑛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原路返回?”

“绕路吧,将军府肯定有人看守。”

“好。”

披着微薄的天光,两人在纷纷小雪里静静地走着。经过镇国将军府时,陈瑛看着大门上悬着的白绸,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几乎要将他击倒。

他脑子里全是陆子籍的笑,和他临别前的身影,他说的话。

“琬祯,我们走吧。别在这待太久了。”刘岭不忍心看他黯然神伤,催促他快走。

“嗯。”陈瑛不忍移开视线,放在胸前衣襟里的旧荷包像是一团火烧灼着他的身体。他的心里只有无穷无尽折磨不已的痛楚。陆子籍曾经跟他提过,这是他娘亲留给他媳妇的物件,而今他又把这个物件留给自己,“令书,要是你真的有这个心就好了。”他抬头望着将军府的匾额低喃道。

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陈瑛和刘岭的脚印。

远处站立着一个身影若隐若现的人,他摇摇头,转身离去。

雪地上没有脚印。

“二公子,大公子回来了。”一个侍从对床上和衣而睡的陈烨说道。陈烨“噌”地一下跳起来,抓起一件衣服就往外跑。他刚刚才看完堆积如山的府内事务,还没睡熟便被叫了起来。推门一看,见到几个人正步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大哥你回来了。”陈烨行了个礼,转身看见刘岭,又抱拳道:“刘兄。”

刘岭还礼,“麻烦二公子让下人烧水,公子一路奔波已很疲惫了。”

“好。我这就去。”陈烨刚想走开,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问的什么弱智问题。”陈瑛白了他一眼,径自走开。陈烨把视线转回刘岭,刘岭苦笑了一下。

“翻墙。”

“门外没有监视的人?”陈烨惊讶道。

“所以才从别人的房顶上跳回来啊……”刘岭惊异于陈瑛的武功:病得跟蓬头鬼似的,也不妨碍他飞檐走壁,自己“注意安全”还没说完,就不见了人影,几下就跳进了院里。

“厉害厉害。”

“呵呵。”刘岭无奈地耸肩。

“大哥总算回来了。”陈烨说道。

陈瑛无奈地笑笑,不置可否。他走进炭火正旺的暖和房间里,还是感觉身上发冷。他想起江晚风的话,不禁对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感到难过。

“哥,”陈烨倚在门边,头歪着看他,“你什么时候回去上朝?”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陈瑛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陈瑛低头笑着,“大概再过四五天吧,禁足期一过我就必须要回去了。”

“没被发现吧?”

“就算怀疑是我干的,也没有能指证我的证据,所以不能拿我怎么样。”陈瑛耸耸肩,“倒是这几天府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我每天都按时点灯,也派了几个人时不时出门。”陈烨摇摇头。

“那就好。”

“哥…”陈烨轻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陈瑛看着他。

“没事…”陈烨摇摇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

待送走了陈烨,陈瑛坐在窗边发呆。他忽而悲伤起来:自己已经命不久矣,陈烨却还没有成年,若是旁支族亲想要取代他,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自己如何放心得下?

陈瑛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越发觉得身上发冷,眼前看不清东西,只好吹熄了灯,兀自躺下睡去。

“公子,这是刚才收到的信。”侍从恭敬的把一个信筒交给王居逸。

他摆摆手让侍从退下,在灯下用小刀割开蜡封,把里面的信纸倒了出来。

“兄已归。”上面只有几个字。王居逸松了一口气,把信纸放在灯上引燃,放进灰盅里,看它渐渐化为灰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居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刚睡下不久,忽而一阵心痛袭来。陈瑛挣扎着坐起来,觉得光亮得刺眼。他记得自己明明吹熄了灯,为什么灯还是亮着?他无暇去管,掀开被子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去倒水喝。

他正撑着桌沿,捂着胸口喘着,忽然余光瞥见房间一角有一个人影。

“谁?”他定了定神,低声问道。

无人应答。

他抬起头,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那人神色悲戚,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令书……”他鼻子一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他低下头胡乱地抹泪。一定是自己眼花了。他想。

“你怎么还是这样叫人担心。”那人走过来,站在他身边。“你瘦了好多。”

“思君成疾,药石无医。”陈瑛眼里泛着点点泪光。

“对不起,我食言了…”陆子籍抱歉地说道。

“你食言得还少吗?为什么就不能守信一次呢?为什么就不能回来呢…”陈瑛听得又气又悲,他捂着胸口,愤恨地望着陆子籍,唇齿间溢出几个字:“那你为何不跑…我知道的,你肯定是去找朱颐了。”

“罪魁祸首死于我的剑下,我也算不负天下苍生。”

“可你负了我…你的心里只有苍生!”陈瑛想给他一拳,却想起来他已经不是人了。

“我不敢负你半分。”陆子籍把陈瑛拥在怀里。他望着陈瑛憔悴的病容,心疼万分。“你的命是我救的,你不许这么早死。”

“混账…”陈瑛骂道。听了这话又是几分委屈,心里闷疼得难受。他一头撞进陆子籍怀里,“令书…我不是什么忠义之人,我活到今天就是为了报仇,为了养大陈烨,我在人世仅有的一点好、一点留恋,全都给了你…你想甩了我,门都没有。”

“我这次不从门里走。”陆子籍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你要走了吗……”显然他的玩笑并没有起作用。

“我不能在人世久留了。”

“恨我吗?”

“怎么会恨你,爱你都还来不及。”

“真的吗?”

“千真万确,不然我魂飞魄散!”

陈瑛急得要去捂他的嘴,却被抱得更紧。

“我跟着你一路回来,你这个样子着实让我心疼…”陆子籍在陈瑛耳边低吟道,“荷包里的鸳鸯扣是我娘让我给媳妇的,我想我就是死了,也要跟我媳妇拿过的东西死在一起,谁知我媳妇真的来找我了。”

陈瑛眼里噙着泪,在他怀里抬起头望着他。

陆子籍仍旧笑得像个无赖。他把陈瑛的碎发拢好,“别忘了我。”

陈瑛多么希望这一刻永远静止,或者自己这副病躯就此烟消云散了也好啊,总之不要让陆子籍消失。可忽然间陈瑛手上一松,陆子籍就不见了。

灯还亮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陆子籍怀抱的温暖感觉还没散去,手上攥着的袍衫质感是那么真实,他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