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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5)

所有的感知在那一瞬全部回到我的身体里,刺耳的刹车声,卷在他白色衬衫衣袖里的蔷薇花香,还有从身后车上下来的女生担忧的声音:“乔欢?!”

乔欢,乔琦逸口中的幼弟。

他并不理会那女生,只是低头看着我的眼睛,喃喃,“安冉,安冉,别怕,以后记得待在我的右边,我护着你。别怕。”

怕。这个人一眼便看穿我内心匮乏又期待的东西——安全感,我将它丢失在了八岁那年的冬夜,一直寻不回来。

八岁那年的某个冬夜,大雪纷飞,安然独留我一人在家迟迟不归,然后便是一天一夜的音讯全无。

那一天一夜我是怎么过来的呢?那段记忆仿佛被什么力量无端地抹去,只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并不是饥饿和寒冷那么简单。

安然在第三天的早上出现,并不作任何解释,依旧笑嘻嘻过日子,唯一不同的是钱夹里又多了一张小小的银色卡片。

而那以后,我也养成一种陋习——视财如命。我与安然不同,并不相信那张小小的卡片,只爱真真实实的粉色钞票。从此以后,生日礼物一律要求折现,甚至想方设法地将一切可以变现的东西换作那粉色纸张小心翼翼地存进铁盒,晚上睡觉只有抱着铁盒才能入睡。

后来,装钱的铁盒从一个变成十个,足够铺满我的床底,然而我丢失在八岁那年的东西始终没有再找回来。这一点,也许连安然都不知道,但是这个叫乔欢的少年一眼便看出了关键所在。他说,安冉,别怕。我就真的不怕了,甚至觉得如今离了那十个铁盒也可以安然入睡。

在这样一个花姿轻盈、轻雾如纱的夜晚,我的姐姐有了一个好归属,而我遇见清俊的乔欢,他说他会护着我。

如果时间就停在这里,该有多好。然而,星移斗转,一切还在继续。

世人遇见喜欢的人,喜欢的事,总会忍不住要问一句,后来他们怎样了?

后来他们怎样了?

后来,安然与乔琦逸在蜜月途中遭遇了泥石流。

安然成了植物人,乔琦逸下落不明。知道消息的时候,我正坐在乔欢的车里,乔欢接起电话只“喂”了一声,车便失了控“砰”一声撞上了路边护栏。

两天后,有人发现乔琦逸的尸体。一个星期后,乔琦逸的葬礼在c城举行,我将自己关在二楼的卧室里不肯出去,固执地认为只要我不参加他的葬礼总有一天他还会回来。

再三天,乔欢包了专机将安然从事发地接回c城市立医院。我没有去接机,更没有去医院。我的姐姐她正同乔琦逸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小岛上享受着阳光和沙滩,我只需要等在这里,他们便会回来。然而,我等来的只有乔欢。他用钥匙打开我的房门,对黑暗里的我说,安冉,以后就只剩下我和你了。

那一刻,我终于肯承认,乔琦逸永远睡在了冰冷的墓地里,安然插着呼吸机躺在医院里,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2

日子依然要照常,只是我的身边只剩下此刻正一边摩挲着我的眉心一边低声唤着我名字的乔欢。

乔欢的衣袖拂过我的眼睑,我的睫毛颤了颤,他的手指立刻自我的眉间弹开。我听到他迅速离去的脚步声。我坐起来的时候,他已在门外,隔着门板对我说:“我去公司,你自己下楼吃饭。明天一起去新学校报道。”

我望着雪白的门高声答:“好。”心里突然一阵绞痛。

乔琦逸的葬礼过后,乔欢接手了乔琦逸的房地产公司。今天是他接手公司的第八天,也是加班的第八天,即使是像昨天那样累得进了医院他仍然不放过自己。而我都做了些什么?

第二天,我和乔欢一起去炳辉中学报道,再次感受到人们对新人、新事探究与排斥的态度,不用半天,祖宗八代已被人掘出来晒在白晃晃的太阳下。

他们议论我的时候,躲闪的眼神里有着莫名的兴奋。

“嗳、嗳,听说这一位是天煞孤星的命。”

“啊,这么严重?”

“我在老班的办公桌上看到了入学登记表,无父无母。还能有假?”

“不是,不是,我听说还有一个姐姐的啊。”

“嘁,早成植物人躺在医院里了。”

“啊呀,要不要这么邪乎啊。”

“还有更邪乎的呢,姐姐结婚不到一个月,那个倒霉的姐夫就一命呜呼了。别说我没提醒你啊,没事最好绕着她走。”

“天哪,要人命了,老班指定我做她同桌。”女孩子小兔子般得惊恐。

我看过去,那一边立刻就变得死寂,人人警惕地望着我。我抿紧了唇收回目光,那一边又窃窃私语起来。

“不过,你们知道今天跟她一起转来炳辉的还有谁——”故弄玄虚的停顿,然后娇俏的声音说,“是乔欢哦。”

一石激起千层浪。女孩子们立刻高兴得惊呼起来,早将对我这灾星的恐惧丢到九霄云外。她们刻意压低的声音掩不住兴奋。

“天哪,天哪,乔欢吗?那个天中的乔欢吗?”

“那个c城十校联考每次都得第一的乔欢吗?”

“那个传说中帅到暴的乔欢学长吗?”

“学长你个头啦,花痴。”

“乔欢学长现在已经是炳辉的人了啊,可不就是学长吗?”

“不过话说回来,乔欢学长怎么会跟她一起?”

“不知道了吧,小道消息,乔欢学长是那一位的监护人。”胖胖的女生瞥着我,笑得阴森古怪。

倒吸冷气的声音,然后女生们纷纷朝爆料人白眼。

“切,胡说八道。”

“就是、就是,臭嘴、臭嘴。”

“就凭她,配让学长做她的监护人?”

流言蜚语。我是无所谓的,套一句时下流行的话,冷眼、议论于我都是浮云。

他们像避瘟疫一样远远地看着我,我便一笑而过,任由他们说我是灾星克死至亲的人,但是有一个人不肯就此罢休,这个人便是江舟。

在我和乔欢转学到炳辉的第二天,江舟也突然出现在炳辉,并且成了我的同班同学。此人真正是阴魂不散,并且很好管闲事。每次同学对我恶作剧,他总是要跳出来为我打抱不平,但是我并不因此而感激他,因为安然婚礼那晚他就坐在那辆差点要了我命的车里,开车的是他只比乔欢大一岁的姐姐,江碧。

同学疏远我,我疏远江舟,转机发生在周五的放学时分。

因为前一天的随堂测验,大部分同学都挂了红灯笼,数学老师一气之下放学后将我们集体留了堂。满满一黑板的题,做完才可以回家。

中途去了次卫生间,再回来的时候已不见了江舟的踪影,我撇嘴,贪图享受的二世祖。

我低头走到座位前,四周细碎的说话声立刻隐没,太怪异的转变让我全身戒备的因子瞬间爆炸开来。

不用看也知道恶作剧者一定正偷偷笑着,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当然,大多数的同学持漠不关心的旁观态度。

我慢慢抬头,漠然的目光扫向四周,竟然撞上几双藏着同情的眼睛。

人的本性是纯善的吧?即使他们将我妖魔化成灾星,还是有人对我抱有怜悯之心。谁说人世间没有温情?

迎着那些同情的目光,我轻轻扯着嘴角笑,却在暗地里悄悄捏紧了拳头,我不知道这一次的恶作剧又会是什么。

静如死寂。

骤然间,桌面摊开的课本里传来怪异的“沙沙”声,如蚕食桑叶。凸起的纸张下,分明有黑色的东西在蠕动。

全身的汗毛顷刻间都竖立起来,我最怕那种软软的不停蠕动的毛毛虫。恐惧让我失去了思维的能力,条件反射地伸手捏起课本一阵狂抖。大概是太慌了,竟然将一条虫子甩到了脚面上。黑黄相间,小指般粗细的毛毛虫顺着我的袜子一刻不停地向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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