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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路(康熙胤禛)(100)+番外

作者: 轻轻扬 阅读记录

站在廊檐下,空气极是冷冽,然而,风确是停了,黑黢黢光秃秃的树枝桠象是泥塑铁造的一般,一动不动,最妙的是那一轮金钩似的弯月,似是被树枝勾绊住了,无奈又温柔地照耀这白色的粉琢世界。

今晨,他从书房的窗口望出去,她站着廊下赏雪,玫瑰紫的裙子,密合色的衫子,头仰着,眼睛眯着,像是在笑,他想起来,嘴角轻轻地勾了上去。

“万岁爷,这么冷的天!”那件平金大氅披在了他的肩上,李德全料理完折子,来料理他了。

“哪里就冷死朕了?”他道,还是由着李德全忙前忙后地把大氅系好。

即已穿好了氅衣,不如再走走,月下踏雪,默默地回顾一下一天发生的事情,今天除了那些做不完的事断不完的案,是近来最顺利的一天,在他心中,一件要事尘埃落定。

“万岁爷还要散散吗?”

“哧,哧”,新下的雪,石青皂底龙靴踩上去,声音格外的清脆,他一边走,一边不甚在意地说:“怎么,朕走走你都要管吗?”

“奴才该死,奴才哪有这个狗胆!只是雪滑,月又不甚明朗,万一脚下不留神,伤了龙体,便坏了大事了。”

罕见地,皇帝笑了笑,不再说话,徐徐地在园子里漫步,月慢慢地前行了,他的身后,逶迤的是雪地上一串脚印,像是丈量好的一般匀距,只可惜身后跟随的人,亦步亦趋地脚步凌乱。

再往前走,便是月洞门,门外是平台,然后便是一步步地石阶往下。

李德全上前阻拦:“万岁爷,可不敢往下走了,石阶有雪最滑!”

他倒好说话,停住了,只抬头看了看,转身往回走去,仿佛觉得李德全在旁缓了口气,便问:“你好像有事?”

李德全忙摆手否认,说哪敢有事瞒着皇帝,总是以皇帝的龙体安危为己任云云。

回到南书房,暖气扑面,才比对得外头寒冷,他又用了一遍热手巾,坐在沿窗炕上用热茶,敬事房的太监呈了楠木红漆托盘上来,上头依次两排共八块绿头牌。

原来李德全这么着急地催他,就为了照顾娘娘们的需求。

皇帝喝着茶,看着一枚枚擦的铮亮的金字绿牌,又一次暗自谓叹,这天下,最不自由的就是他,这方面都不得自主。

“去!”他说。

李德全扑通跪在地上,道:“万岁爷,您这都二十多天没翻牌了!”

怪不得她说他欲求不满,原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他再看一遍那牌上的名字,一个个都只是符号,并没有鲜活的形象。

“去!”他又说。

“万岁爷,主子娘娘们天天盼着您呐,后宫平则天下安!”

他不悦,冷笑道:“李德全,你不想活了?竟敢左右朕的喜好?”

本打量他今天心情不错,没想到突然翻脸,李德全一惊之下,伏在地上,道:“奴才不敢!”

“你不敢?你狗胆包天!”他声音不高,却颇刺骨:“后宫平则天下安?你竟敢以天下要胁朕?”

这句话本是首领太监劝谏皇帝时常用的,以前也说过,今天却成了不妥之词。李德全了解他的秉性,忍不住发起抖来,再不敢置一词,只道:“奴才放肆,奴才再也不敢了。”

“你岂止放肆?” 皇帝冷笑,拿起放在最上头的牌子,看一眼,正好伺机发作:“简直该死!这蜜嫔的牌子怎么回事?次次居首!口口声声后宫,后宫就那一位?她是你主子?你说说,拿了人家多少银子,竟这样来使唤朕?”

皇帝劈头一盆脏水浇下来,就算不实,太监也好迎面接着,何况也许这里面真有猫腻。以往他对这些不怎么在意,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蜜嫔也被幸过几次,好似不讨厌她,病中还去瞧过。不料今天却揪起辫子来了?蜜嫔算是完了,但大概只是个由头,李德全知道自己今天撞到枪口上了,不由得脖子根发冷,鸡啄米似地磕头讨饶:“奴才不敢!奴才该死!奴才不敢!奴才该死!”

敬事房太监吓得拿着托盘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康熙道:“那蜜嫔,永远不要出现在朕面前,没的恶心人!”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后,放下茶杯,指着李德全:“你呢,你知道自己怎么罚自己,去吧!”

脑袋不至于掉,皮肉之苦总免不了,李德全谢恩,爬出门外,在廊檐下,拿上苏拉递过的抽嘴把子,对着自己两颊左右开弓,这边抽,那边还得一遍遍地说:“奴才该死!奴才不敢!”直抽的两颊鲜血淋漓,紫肿象要爆裂一般,皇帝喝完了一杯茶,迈出门外,才道:“行了!”

李德全扑倒在地,嘴里早就血肉模糊,竭力地谢恩却说不出个完整的字来,皇帝来到他身旁,意有所指道:“你也许觉得冤屈,银子到你手上,不剩几何,或者你根本没经手,白白地让手下人摆布了。不管怎样,你要不就是谋私,要不就是渎职,都脱不了干系!好好地长点记性,有这次没下次了!”

这些话,乾清宫所有跪倒在地的宫女太监都听到了,谁不吓得手颤腿抖?人人明白,这是皇帝给李德全发出的整肃乾清宫和后宫风纪的信号,接下来,涉及的或者不涉及的都得剐下几层皮来,主子娘娘们定然不得安生,而御前的人,可再也不敢与后宫有任何来往了。

可康熙这边,什么事没有,又披上了那件天马皮氅,在灯光月影中尤其显得倜傥,他掖着手,道:“给朕惫辇,听说德妃病了,朕去瞧瞧!”

德妃娘娘早已歇下,翊坤宫里,因德妃睡觉不沉,有一丝光线一点声音就不能安眠,所以黑沉沉一片死寂。

在这死水一般的沉寂里,宫门突然大开,守门太监不顾翊坤宫的规矩,燃着了门口的羊角风灯,并提着宫灯一路小跑地敲开了德妃寝宫的门,又惊又喜地对着德妃的侍寝宫女说:“姑姑,姑姑,万岁爷来看娘娘了,说话间就快到了!”

还没等侍寝宫女反应过来,隔了两座垂花门且帘帏重重的并未睡着的德妃掀被起身,说:“伺候本宫起身接驾!”

翊坤宫就像烧开了的粥,一瞬间热火朝天,有点灯的,有准备茶水瓜果的,有收拾屋子的,最忙碌的就是伺候德妃的,见皇帝,德妃的规矩,就算是夜里也不能马虎,这一层层一串串地,平日半个时辰的活计,如今须臾间就要完成。

德妃沉静地坐在境前,由着侍女们挽发修容,她的教养修为,就是山崩于前,也照样是这张素白的不动声色的脸。

然而,这平静的外表下面,是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皇帝半年多没上门了,今晚深夜突访,定不是为了她微染小恙这件事。

康熙下了辇,因地滑,由太监搀扶着进了翊坤宫门,宫内几十号人错落有致地跪着接驾,为首的就是四妃之首的德妃。

皇帝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点了点头,带了一眼,就往德妃的寝宫走去。

待他走后,太监扬起公鸭嗓子叫起,一众宫人起身,德妃由侍女们扶着进寝宫面圣。

皇帝盘腿坐在炕上,德妃等人又一番行礼,得了皇帝的恩赐,德妃才隔着炕桌在炕上入座。

有人送茶来,皇帝只说刚喝了茶,不渴,茶水撤去,只剩瓜果。

待一切俗礼完毕,皇帝终于正眼瞧了瞧德妃,她的面色一年四季无血色,有病无病其实没什么区别。

“身子不豫吗?”

“劳圣上惦记,妾诚惶诚恐。不过是前儿风地里略站了会子,微染风寒,无甚大碍!”

“无碍就好!”

一时无话,康熙看她,她不敢迎他的视线,只垂着眼,恭顺谦和的相貌。

当年她进宫的时候,不过十几岁的女孩,有一晚机缘巧合撞见皇帝,便顺理成章。她福厚,一夜之间竟有了胤禛,这之后,母凭子贵,过了几年,又添了胤禵。两个儿子,均非凡人,而这个做母亲的,虽外表圆融,他却知道,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便是夺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