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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路(康熙胤禛)(134)+番外

作者: 轻轻扬 阅读记录

那笑声和透心凉的话语在这幽暗的房间内回荡,象捶鼓似地敲击着胤禛的耳膜,他的耳朵是红的,脸色竟有些白,垂着的手不知何时捏成了拳头,许久,横下心,仰起头,说:“胤禛只是取回心中所爱,并不认为有错。”

“好个‘取回’?你当她是物件?她的额头上写了你‘胤禛’二字?”皇帝额头青筋若隐若现:“她是人,她有心,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意思?”

提起心,胤禛的脸瞬间白成素纸一张。当年,也是在杭州,也是午后,同样幽暗的房间,她的脸就在他的脸跟前,似乎能感应到彼此脸皮下面血管的流动,心,呼之欲出。是他,美其名曰观察却霸占了她,他当年,有没有问过她的意思?

在鲜花胡同的小院,总算过了几天花前月下、赌酒泼茶的和美生活,他又闯进来,生生劫走了她。她临别时说“胤禛,我走了”,阳光下强对他笑,眼底却有两滴晶莹,那一天,是他人生最无能最耻辱的一天,时隔多年,每每想起来,还是剜心一般地痛。

“我没有机会问她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抑制住暴怒的情绪,已然罔顾自己面对的是谁,斜着嘴角轻蔑地说:“怎么?圣上问过?”

从胤禛的角度,只能看到皇帝脸的下半部,此刻,只见康熙鼻翼微翕,唇抿成了一条线,胤禛低下头去,完全是毕恭毕敬的模样:“想必圣心独/裁,不用问已是知道了的!”

差点要把茶盖掷去,皇帝缓了下手里的动作,好不容易把茶盖稳搁在茶碗上。确定是胤禛后,他决定亲自出马,这个心结,通过回避、怒责、强压、或者惩罚,都是解不开的。执着的人一日心不死,便日日图谋着蠢蠢欲动。

他站起来,缓步踱到胤禛跟前,尽量心平气和:“不错,尊重她的意思朕是后来才琢磨出来的。可惜有些晚!彼时,如果你也问,朕也问,可能就免了很多罪孽!”心下坠了铅一般的重,非得长叹一声才得纾解:“最重要的,省却她许多的苦!”

“你可见过,她形萧索立的样子?那腕子,不敢握实喽,握一下便要折断似的!”见那冥顽不灵的人无动于衷,皇帝又说。

第103章 剑雨

要说胤禛的冷酷无情怎么来的,绝大部分来自皇帝。自记事起,何曾听他有过半句温存的言语。形萧索立又怎样?后妃们死了,也不过是“知道了”而已。

惺惺作态罢,胤禛抬头,冷不防见皇帝就立在面前,遂又低头,只不言语。

“朕…”皇帝停了停,再开口时,把称谓改了:“我…见不得她受煎熬,你若有同心,也必是如此!”

房顶窗台上有嘀嗒声响,江南四月黄梅季,好似要晴,又落下雨来,如同收不住眼泪的悲愁女子,抽抽嗒嗒,没完没了。

幽旷的禅房,水渍像是要从墙角渗出来,沿着青砖地,钻入脚心,直入骨髓,胤禛觉得全身经脉都掺了水,整个人寒浸浸地,那个昂立于面前的人,正在变着法儿地逼迫他说出不想说的话,虽然事已如此,别无他途,但堂堂男儿,这口气如何顺得下去?

“总要想法走出这个局!”皇帝慢条斯理象是征询意见:“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她难过,谁都不落好!”

胤禛没有接口,头虽垂着,身板却板的挺直。

皇帝耐心等了一会,突然忍俊不禁似地呵呵一笑,道:“瞧这拘谨模样,跟过堂似的!至于么?”拍了拍他的肩,说:“放松些!人生在世,除了生死,别无要事。想不好么?那暂时搁一搁。我也有日子没见你了,咱们聊点别的。”

说话间,便又踱起步来,他今天穿了一身暗色,在胤禛面前的方寸之地徘徊,偶尔回顾,如暗夜中的鹰,这室内本就光线黯淡,此时更有森然的感觉。

“你是个胆大心稳的,从小如此。那年秋狩,吊睛猛虎扑过来,兄弟们全撒丫子跑了,偏你迎上去,不慌不忙,搭箭上弓,虎爪都快碰到你肩了,箭才正中虎心,那时候你尚在舞勺之年,就可看出秉性。我素来不当面夸赞你们,也不禁言道‘我有此儿,江山可固!’当时费扬古正在一旁,于是翌年,便有了你迎娶费扬古之女之事”

皇帝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胤禛的举动,只见他垂在两边的手,握紧了拳,又放松了,来回数次。

“然则勇猛可嘉,亦有计谋,兄弟中你算翘楚,可惜你有致命缺陷…”

胤禛抬了抬眼皮,瞥见皇帝一边散步,一边凝望他,脸上的神情,端肃地由不得任何人怀疑他的话中真意。

“我现在说的,与她无关。”皇帝面色一沉,眸子暗下去,晦涩地让人发蹙:“你听仔细了,这样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仿佛有一星半点的火花星子溅进双目,胤禛眼皮微跳,继而沉睨,默默地听皇帝训教。

“坚刚不屈其志,是我对你的看法。‘坚’,善;‘刚’,却易断,要不得!他日行大事,务必忌之!”

一时心事忐忑,思海如潮,儿女情/事,倏然淡去。

康熙见他默然,面上青红不定,便不再言语,移步来到半道粉墙前,看了一会儿墙上挂着的长轴心经,等他大概心意稍定,道:“你不是信佛吗?又尚名书。来看看这个。”

胤禛来到近前,恭谨站好,皇帝问:“谁的字?”

胤禛草看一眼,回道:“董其昌。”又发现落款佚名,补充一句:“临摹的,无名高手吧。”

“怎见得是高手?”

是规矩,也是习惯,皇帝问,不可不答。但他实在心不在焉,勉为其难地走到白色真丝卷轴前,仰头看,素袍墨辫似与字画浑然一体:“临的几可乱真,不仅字字珠玑,连行气都有董氏浩然之风,确是高手无疑。”

“既然这么像,凭‘佚名’二字,你就断定是临摹?”

象煞要鉴赏字画!他没有闲情逸致,也无奈只得沉心定睛又看,…五蕴皆空…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诸法空相…空中异色…,空、空、空,无数个空字袭眼而来,他看着看着,发起了怔,半晌想起皇帝的问题,道:“‘空’字缺点,董自书断不会如此。应是高风亮节的书家,为避赝品之嫌而有意为之。”又说:“可惜了,如此手段,何须以临摹传世,自成一家,岂不更好!”

此话一出,才觉意有所指,喉头收紧了,再说不出话来。

皇帝橐橐行开,未几,门环声响,胤禛知觉他开门出去,自身却无法动弹,这心经不知抄过几遍,董其昌的字也是烂熟于心的,但此时却忍不住一看再看,每看一遍,如同周身被痛鞭一顿,有痛有愧也有领悟,如此往复,如痴了一般。

雨骤下,山风劲刮,门敞着,过门风吹起了白色的袍角,他惶然如醒,转过身去,门外天色苍茫,雨激起了雾,风吹起了烟,烟雾中的群山和寺庙像是水墨山水,缥缈不可企及,只见他的父亲,着黑色暗团花蜀锦长袍,巍然立于廊下,挺拔而修长,宛若这山水中最浓的一笔重墨。

他犹豫着迈开步子,到皇帝身后一步之差的地方停下,皇帝眼望万点雨丝,头也不回,淡淡地说:“收手吧!站在她的角度,我与她是董思白,你与她是无名氏,别自讨没趣了!”

稍稍平静下来的心海,又激起了波浪。他脸色还是白了一下。然而,虽傲气容不得人低头,也要承认现实,既已缚住了手脚,再一味挣扎,就如同皇帝的警诫,过刚则断,此时,不低头也要低下头去。

他撩开袍子,露出内着的枣红裤子,双膝弯曲,跪在青砖地上。

远处的山迷蒙地只看得出几根线条,明黄色的庙顶也模糊一片,皇帝说:“听我一句,你现在的局面,需要的女人,首先是家势、其次是野心、再次是宽容。这些她都没有,费扬古家的乌拉那拉氏,才是你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