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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33)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父亲!”这一声带着隐隐的震惊与怒气,是陆绍迟。

只是他这一声怒喝,倒令轻寒恢复了一些理智。她打算尽快离开,可双脚却不听使唤似的,连直起身都觉得有些吃力。她扶着墙缘,抬头想要看看那小厮还在不在,却瞧见了一同前来的司机正站在不远处。

她不知道他是何时在那里的,只是可幸的是,此人训练有素,自始至终没有冒昧惊动了她,还有那房里的人。那司机见轻寒朝他这边望了望,随即心领神会,悄声靠近,将她搀了过来,倒也不忘下意识往那门缝里探了一眼。

待回到了车里,轻寒才彻底厘清了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她是到底都不曾想到的,父亲居然是折在了陆兆坤的手里,成了他的替罪羊,而自己却还将人家当做恩人一样看待。现在想一想,父亲怕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天的,只是没有想到,会将自己的命都赔了进去。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委屈,就像是当初自己嫁进一无所知的顾家,到后来送走父亲,都抵不过现在这一刻难受。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委屈。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感觉,只是眼泪好似决了堤的河水一样,止都止不住地往下掉,这一颗又一颗的泪珠砸在她的心上,更是坚定了她的信念——追究到底的信念。

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胸口沉闷的就要透不过气来了。没等司机将车停稳,她便夺门而出,有些踉跄地往里走。顾敬之正坐在厅里翻着一份报纸,见她突然闯进门来,又是这样的一副样子,心下一紧,顿时峰眉紧促,却是欲言又止。

白萍舟正从房里出来,带着一贯的笑,才想开口,“少……”

可轻寒却没看到他们一样,匆匆掠过她的身旁,径直往楼上走去。白萍舟亦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是看得出她是十分不对劲的,便望了望顾敬之,果然就见到他愁着一张脸。她是何等聪明的女子,便走到门口,将那司机招了进屋,自己反倒出门朝着后头花园里去了。

顾敬之将报纸往茶几上一撒,道:“少夫人今天都做了什么?”

那司机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但那一些许遮掩仍躲不过他毒辣的眼睛,“就这些?”

“倒是还有……离开园子之前,少夫人像是在另一间屋子门口站了许久。”

“屋子里是谁?”

“屋子里是盛先生,还有先前来过府里的那位记者先生,另一人倒是不识得的。”

又是他。

她这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是因为那个人。

他紧紧握住双拳,连指关节都泛起了隐隐的青白色,深敛的目色里,闪了闪令人寒栗的光,那充满阴鸷的眸光,又牵出丝缕的妒恨来。

☆、08 迷雾尽散,一瞬天荒(4)

轻寒回到房里,便往那软绵的沙发里一倒,全身就像瘫痪似的,久久无法缓过神来,脑海里掠过无数种的念头,可到底是理不出半点清晰的头绪来。

直到天边的晚霞散尽,夜色像洒了的墨汁一样,浸染着窗外的一切。

大约是到了晚饭的时间,有丫头上来喊用饭,她这才整了整衣衫,下楼往餐厅里去。看到端坐在餐桌前的白萍舟,她只觉满心的疲累,亦是无法再去计较多想些什么。她才经历了下午那可笑又可怕的一遭,实在是身心俱哀,以至于越发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只要能在这个乱世里安稳的生活便是足够,而那些遥遥不可及的,为何还要如此执着呢?

是啊,为何还要如此执念呢?

白萍舟察言观色半晌才道:“少夫人是身子不适么?脸色可是不大好。”

轻寒的声音淡淡的,现在,她连假意的逢迎都懒得再装一下,“没什么不适,不过逛了一天累了些,不劳白小姐挂心。”

白萍舟见她如此淡漠,不免有些碰了一鼻子灰。虽说这位少夫人与她并未有多少的亲近,但平日里的客气与礼数还是齐全的紧的,可现在却是这样一副冷淡的模样,心中略略觉得有些诧异,只好讪讪地笑了笑,“昨儿个,真是劳烦夫人屋里的云姑娘了,我想,等用过晚饭便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答谢。”

轻寒只牵强地弯弯唇角,道:“白小姐自便。”

“白小姐现在并未安全,还是先留在府里的好。”

轻寒循声望去,却见是顾敬之,正拉开椅子坐下来。他说着让白萍舟留下的话,眼睛却是直直地瞧着她的,只不过眼里满溢的冰冷,于现在的她而言,也是不过如此了。

她漠然地低头,夹了一挑嫩绿的小青菜放进碗里,只微微一笑道:“倒也是,想必那赵司令是不会轻易罢休的,白小姐还是留在这里,省心些。”

白萍舟已然不知该如何拒绝,又或许,这本就是令她开心的,想着以往的盼望,如今变得日日可见,心里到底泛起一丝雀跃来。

轻寒瞥过她难以掩饰喜悦的眉眼,便又低了低头,将手中的象牙玉箸往桌上一搁,“白小姐有需要尽管吩咐下人便好,那么……你们慢用。”说完,她便站起身来,也不等他们是否回应,顾自转身离开。

待得她上楼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听见外头传来汽车开出去的声音,隐约还能听见,车轮碾过积雪发出的“嘎吱”声。最后,便是大门“哐”得一下,被重重拉上了。

云姻推门进来,放下手中的珐琅瓷托盘,道:“这都住到府里来了,您可真沉得住气。”

轻寒只是默默盯着那雕花的窗棱看,“谁来谁去,与我又有何干?”

要是换了平日,她讲出这样与世无争的话来,云姻定是要喋喋不休的,只是现下她却住了嘴。她意外地看着轻寒,发现今日的她十分的冷静,冷静到几乎冷清,眼里有的尽是淡漠,周身更是毫无生气的。这样的她,让云姻不敢再多些言语,因为她忽然明白过来,当一个人真真正正的心止之时,竟就是这般模样的。

一二月里的天,总是变得奇快。明明白日里还是晴朗的,现在竟又飘起雪来,更是愈下愈大,没一会儿,便像那扯碎了的棉絮一样往下掉。

雪霰子打在玻璃的窗子上,发出“噼啪”的声响,还能看见雪花不断地往里飘进来,云姻赶忙将那窗子拉了起来,只留了一小条缝隙换气,嘴里一边嘟囔着:“怎么又下起大雪来了?”

她依旧望着那窗棱,想着:是啊,又下起雪来了,只是这样大的雪,那开出去的车子,怕是回不来了罢。

冗长而浓重的黑夜,又开始了……

梦总是来得这样多,轻寒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只是在那梦境里,心痛的感觉却是如此真切的,以至于梦醒了,胸口也依旧泛着隐隐的痛意。

昨夜的大雪应当是停了,月光十分明亮,透过那白纱的帘子直照到房里来。轻寒就着外头那雪亮的光,看了看床头的时钟,发现才只是凌晨一点半的光景。

只是她这么一醒,睡意倒是消减了不少,脸上若有似无的泪痕令脸颊绷得紧紧的,她觉得十分难受,便想着去洗把脸。不过才起身的功夫,她便听见外厅里传来些簌簌的声响,方才还有的一点睡意,立刻便消失无踪。

她的声音是颤抖的,“谁……是谁在那里?”

然后,只是长久的沉默。轻寒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还有屋外轻轻刮过的风声,更加的令人寒意乍起。她不敢轻易去按床头的铃,只见沙发上的人影隐约动了一动,随后就站了起来,身形高大,应当是个男子。

他转身便向着她走过来,轻寒僵坐在床沿边,一动也不敢动,就这么看着那人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直到他走到了窗前,站在那皎洁莹亮的月光下时,她才看清了他的眉目。

原来是他。

轻寒多少还是松了一口气的,她缓缓地喘着气,“大半夜的,你这是作什么?”说着,便想去拉床头的灯,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别动,不许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