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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参军(4)

作者: 蜀山卧月眠霜 阅读记录

高衍摇摇头,答:“带吃食。”

带吃食,大概就是要与那些官场友人比一比谁家厨子更胜一筹的意思。离容是这么猜的。

“还有——”高衍趁离容退下之前,补道,“你穿体面些。”

“体面”二字听得离容咯吱窝发痒,好像有风从那破洞中灌进去了,挠着她,笑话她没有体面的衣服可穿……没有吗?其实好像有一套。她感到很为难,但还是应了一声。

高衍带的随从不多,除了车夫之外,只有离容一人。其实以高衍的外戚身份和官位而言,无论是高府下人的数量还是他自己出门的仪仗,都算是简而又简了。

高义说的没错,高衍平日里以稳重见称,几乎可以说是风格峻整,不竞荣华,在京城的世家子弟中颇有贤名,当然也是其他年长士人愿意“以女妻之”的对象。然而高衍之所以年十九而未婚,且不能接受同僚所遣媒人的殷勤相劝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母命”。

不过坊间只知崔夫人早已为高衍定下婚事,却不知婚配的对象究竟是谁家的小姐。正因为这样,高衍才尽可能多地带离容出席宴会,恨不得使人人都知道离容是供他使唤的婢女。

若是京中贵胄皆知离容是高府奴婢,将来母亲应当也不会逼迫他娶其为妻了吧?寒门许士族,已被视为婚宦失类,难免遭到时人讥讽。公子配贱婢,更是闻所未闻,会让整个高家蒙羞。

今天,离容犯了高衍的忌讳。

高衍上车前没有见到离容,到了城郊、撩开帘子时才发现,与车夫并坐的离容竟然穿了一身青衣!本朝律法明文规定奴仆禁穿青色,违者主仆并罚。离容今日如此着装,除非高衍愿意一同受罚,否则就是默许她向所有人宣告,她并非奴婢!

然而这时的离容,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丝毫没有发觉高衍的怒气——

步障,青色织锦做成的步障,一眼望不到边!

贵胄郊游为显得与平民不同,多以步障遮挡;偶有好奢靡者以丝绸为帐,那也并不稀奇。然而眼前的排场,却是无数次陪高衍出游的离容不曾见过的。看来今天与会之人中,有一个大贵客。

华丽的步障使平民一望便知有贵人在此,因而即使没有站岗的护卫,布衣百姓也不敢近前。不得不说,这锦光潋滟犹如十里碧波的步障,与暮春物候颇为相配。春风拂动之下,还散发特殊的草药香气,显然是事先熏染过的。然则徜徉其间的贵胄中,可有几人想到,那费时费工的针针线线,馨香盈溢的丝丝缕缕,都是黎民膏血。离容叹了口气,转头面对高衍,才意识到她的少爷正在气头上。

有时她真觉得高衍是一只不讲理的河豚,稍不如意就气鼓鼓满身刺。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只有这一身崔夫人寄来的衣服,是“体面”的。

步障中的达官贵人们正在互相揖来让去,离容最先认出了尚书令高义,另外还有说话口吃的谏议大夫钱子翼,秃头的光禄大夫吴达素,皮笑肉不笑的太子詹事柳常明,睡不醒的散骑常侍张淑亮,看谁都不顺眼的中书侍郎刘存方,身材瘦小的御史中丞焦轨,和相貌清秀的秘书郎尹济。几个她不认得但肯定官衔不小的人,也一同围坐在那青丝步障主人的下首。

说到那青丝步障的主人,其实也不难猜出是谁。

高衍亦上前向那人行了礼。离容尾随其后,仗着自己穿的衣服跟步障同色,想来不容易被人注意到,她一点都不觉得在这个权倾朝野的大司马面前有什么不自在。

“子衡。”萧子钊嗓音浑厚,语调亲切,露出的笑意却有种摄人的威严,“这就是你新收的侍妾?呵,姿色平平,不如让本王送你几个更入眼的?”

离容脸上轻松的神情逐渐凝固,小心翼翼地向那传说中的大奸贼看去——萧子钊竟然知道高衍收了几个侍寝婢女?难不成他真在京都的士人家中都安排了眼线?大概因为自己一身青衣,萧子钊误以为高衍已为婢女脱去奴籍纳为小妾,而自己就是那个小妾。顿时她觉得迎面吹来的微风都有些烫脸。

她不敢立即答话,等待着高衍作出解释。

高衍回道:“她不是下官的侍妾,只是府上厨娘。”

☆、此崔非彼崔

事实是,在崔夫人的偏爱之下,离容确实未着奴籍,所以她穿青衣并不犯法。而厨娘者,百工也。身份低微,仅比奴婢高上一等。离容抱紧怀中的食盒,心想没错,我本就是厨娘。

萧子钊朗声笑道:“哈哈哈,若只是厨娘,倒可说是庖间西施了。……小厨娘,打开你怀中的食盒,让本王尝尝你的手艺。”

离容先转头瞧了一眼高衍,见他没有反对,才恭敬地将食盒中的一盘糕点呈上前去。

“不错,这个厨娘知礼数。高府家风严整,于厨娘亦可见之。”萧子钊伸手抓了一块糕,刚要送进嘴里,又折回来,蘸了蘸盘子一边的酱料。离容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那口大白牙仿佛会吃人。

“大司马。”萧子钊身边的年轻人插嘴道,“西施做的点心,下官也想试试。”

此人书生模样,相貌清俊。离容听到他开口说话,不由地一惊。倒不是这人说的话有什么特别,而是他的声音……离容隔墙听过他的课。

“你有兴趣?”萧子钊随意地将托盘举到那人胸口的位置,“入口微酸,但回味无穷。不知小厨娘为人是否如这点心一般,貌似寻常,而胸——有丘壑?哈哈哈。”

萧子钊当众调戏高衍的厨娘,旁人有轻笑附和的,也有人举袖掩面,替高衍难堪。高衍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他不悦地一拂袖,说:“今日出游,当是与学子同欢,而非共贱民狎乐。”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但萧子钊好像并不介意这个狷介侍郎的臭脾气。大概因为高家门风谦退,除了老二高决是护羌校尉、在凉州有一支人马之外,其余皆不预实权,所以就算高衍言语尖刻了些,毕竟对他没什么实在的威胁,他当然就可以虚怀纳之。这时萧子钊身边的年轻人又开口了,替他接话道:“侍郎大人这话说得可不对。厨娘,并非贱民。”

“哼,季兄自是比在下更懂得分别贵贱。”高衍暗讽这个名为季伯卿的国子博士善于攀附权贵,季伯卿听懂了,但也只是付之一笑。他津津有味地吃着离容的点心,兴致似乎还在萧子钊之上。

说起来,今天之所以设下十里步障,是因为共襄盛举的除了当朝士人,还有七十二位国子学生。本朝国子学废置已久,还是萧子钊下令重建的。负责在国子学讲课的博士,当然就是萧子钊的人。

“刚才本王听说,明日皇上要在宫里讲经,招国子学二十位学生入宫听课,可有此事?”萧子钊问的是高衍。

高衍的答复是肯定的:“家兄侍读,下官执经。”

萧子钊听了真觉得滑稽——一个疯疯傻傻的皇帝,居然要讲经?然而此事的安排他却不曾预闻,这让他有些介意:“呵,本王近年来因出总戎麾,久废学术。难得圣上有此雅兴,本王理当进宫侍坐。侍郎以为呢?”

高衍面露难色,踟蹰了一会儿,略有些磕绊地答道:“圣上于学业虽有精进,但……但得数十国子学生磋研足以。大司马劬劳王室,日理万机,恐怕……不如待日后圣上学经有成,再邀大司马坐而论道。”

萧子钊闻此语更不依不挠了——什么学业精进?傻子能有什么精进?——除非他不是傻子。高衍不是一向骨鲠敢言吗?居然违心地奉承他“劬劳王室”,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看来他是不想自己看那傻皇帝的笑话。既然如此,萧子钊打定主意,非去不可了。

“卯时一刻?够早的。”萧子钊说话的语气绝不是在同高衍商量可否,“那明日就有劳子衡准备本王的座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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