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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233)

虽然这个消息,让庄园里的人都感到提起了希望,从那信使离开之后,便无时不刻地盼着建康救兵的到来。

但洛神的心情,却没法乐观。

父亲一旦收到京口有难的消息,便是再难,定也会派兵来救。这一点她深信无疑。

她担心的,是已经十几天没有消息的建康,如今是不是也是身陷危机。

她亦担心,庄园里的弓箭和火石储备,正一天天地减少。

一旦用完,庄园恐怕也就危险了。

又三天过去了。倘若顺利的话,救兵应该差不多到了。

但是外头,却没有丝毫的动静。

庄园里的妇人们,原本燃着希望的目光,渐渐变成了忧虑和担心。

救兵没有如期而至,只有两种可能。或是信使在路上出了意外,或者,建康已经被围,信无法送到父亲的手里。

这天夜里,水贼终于停止了白天的疯狂进攻,得以喘息的守军胡乱吃了些庄园里送出的饭食,横七竖八地靠在庄园围墙之畔,抓紧时间休息。

人太多了,屋子不可能全部容纳得下,许多人就睡在外头临时搭出的棚子下。

一个孩子生了病,发烧得厉害,得知消息,洛神叫侍女将那妇人和孩子带进自己住的清辉楼里安置歇息。

夜深了,隔壁那孩子吃了药,终于停止了哭泣,应是睡了过去。

洛神心事重重,睡不着觉,悄悄起身,穿过那些因为让出屋子都在自己这里打着地铺的仆妇和侍女们,下楼,来到庭院,坐在被月光洗得亦染上一层皎洁月华的石阶之上,仰头,望着挂在树梢之上的那轮明月。

此情此景,叫她不禁想起了那夜,李穆寻自己到了这里,因不给他开门,他爬树上了屋顶,破窗闯入自己闺屋的那一幕。

分开已是如此的久。

她日思夜想的郎君啊,如今人到底在哪里?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拐杖落地的声音。

洛神回头,见阿家也出来了,急忙上去,扶住了她,低声道:“阿家,你怎出来了?”

卢氏道:“阿弥,我听说,水贼指名要我出去,道我出去了,他们就退,是不是?”

这事是真的。

由此,洛神也愈发确定,这些水贼必定是受了许泌的指使。

他应该是不知道自己也在京口,这才将目标落在了阿家的身上。

这事洛神一直瞒着卢氏。不想还是叫她知道了,正要摇头否认,卢氏说道:“我思前想后,不能因为我,连累了全镇的人,不如交我出去好了……”

“不行!阿家你若出事,郎君回来,我如何和他交待?”

卢氏摸索着,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说:“我会给敬臣留封信的,和他说清楚的。何况,那些人未必就会要我的命。你不必过于担心。”

“这样也是不行!阿家你放心,再等个一两天,过个一两天,建康那边的救兵,就一定会到!”

见卢氏似乎还要开口,她又道:“阿家,你不必骗我。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不想连累镇民,你也不会连累郎君。你是不是已经想好,等你出去了,那些人退兵了,你就不活了,免得他们拿你威胁郎君?”

她眼中慢慢含泪:“阿家,倘若那些水贼要的人是我,难道你肯让我出去?即便我阿家那里没有收到消息,不会有救兵来,也没关系,只要咱们这边能再守得久一些,郎君一定会派人来的!南朝这么乱,他怎么可能放下我们不管?”

卢氏沉默了良久,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微笑道:“好孩子,阿姆懂了,阿姆听你的,等着救兵来。”

洛神这才放下了心,送卢氏回屋歇息不提。

次日,天没亮,包围了庄园的水贼便又试图开始攻打庄园,樊成范望等人苦苦坚守,而建康的方向,依然还是没有动静。

当天晚上,吃的饭也改了粥。

虽然先前有所准备,但储备的粮食再多,也经不住如此多的人一起张嘴。

守军要打仗,洛神吩咐依旧保持着干饭,庄园里的其他人,除了年迈、身体虚弱和生病的也吃干饭之外,其余人,包括她自己,全都改吃粥食。

如此又过去两天,情势越发危及,建康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而外头的水贼,却越发猖狂,白天之时,还点火烧了镇子上的屋,火光连片。

又一个夜晚来临,夜幕之下,耳畔仿佛到处是受伤者发出的呻吟和孩童的哭泣之声,庄园里的气氛,低沉而压抑,

洛神感觉得到,不止是被围困住的庄园里的镇民,便是守军,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这两日,意志慢慢仿佛也在动摇。最明显的,便是京口令。

这两天,他的恐惧和绝望,已经开始掩饰不住地露在了他的脸上,若非有樊成和范望撑着,只怕守军也要开始放弃了。

吃饭的时候,洛神亲手提了一个装着胡饼的食盒,和送饭的沈氏等人一道从庄园门口出来,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连日的战斗,叫士兵都已很是疲惫,有些人就直接靠躺在地上,闭目养神,忽然看到她出来了,纷纷站了起来。

洛神拿了饼,一张一张亲自发到士兵的手里,等发完了,说道:“这些日,实在辛苦你们,我极是感激。你们放心,咱们只要再这样守个几天,最多几天,李刺史的救兵就会到来的!他是个孝子,母亲和妻子都在这里,他绝不会丢下不管!”

士兵们握着手中的饼,定定地看着她,原本萎靡不振的神色,渐渐有些打起精神。

范望见状,高声喊道:“你们都听见了没?把夫人的话给我传下去!你们手里的饼,也是夫人她们亲手给你们做的!赶紧趁热吃,吃完了打起精神,给我好好守着!有李刺史在,谁都不会死!”

士兵们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咬着饼,奔跑着,相互传着话。

范望来到洛神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夫人。请夫人快些回去,不必再出来了,这里交给我们。夫人放心,必会守劳,再不后退半步!”

……

庄园外的守军,又苦苦坚守了三天。

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早,便如洛神那晚上对士兵们说过的那样,救兵终于到了。

从大江上游的方向,来了一支高桓带领的两千人的军队,从后直扑而来,将水贼停在江边的全部船只付之一炬,随后,杀入京口,与获悉救兵到来变得精神振奋的守军一道,将水贼杀得措不及防,人仰马翻,想要逃走,却又发现船只被烧。

数以千计的人积在江畔,死的死,伤的伤,天亮之时,江边大片的水,都被染成了隐隐的暗红之色,江面之上,更是漂浮了无数的尸体。

被困了长达半个多月的京口,终于解围。

庄园大门打开,所有的人都喜笑颜开,向着洛神跪拜磕头之后,纷纷回家。

洛神见到了高桓,自己的弟弟。

差不多一年没见,他个头又高了些,人看起来也是干练了不少。

他告诉洛神,李穆早在一个月前就已择近路回兵南朝,但在半路,遭遇了留守的许泌军队和北夏的两面夹击,一时无法快速脱身,大军被羁绊住了。

他知南朝形式严峻,洛神人又在京口,担心她和卢氏会遇到危险,便派高桓带着这支轻骑军走未设防的一条迂回的远些的道。命他别的都不用管,以最快的速度,直接来到京口,确保京口安全无虞。

他便是如此,夜宿晓行,终于在今日赶到。

“阿姊!好险啊!幸好你们守住了,没出什么大事!万一你们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向姐夫交待?”

在士兵面前,高桓已是渐渐立起领队的威信,但是对着洛神,他一下就又原形毕露,拍着胸膛,一副劫后余生,庆幸不已的样子。

洛神微微一笑,从睁大眼睛好奇打量着高桓的阿停手里接过一块热乎乎的面巾,亲手替弟弟擦他那张满是尘血的脸,擦完了,问道:“你走之前,你姐夫那边情况很是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