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半掩着,透进来细碎的雨声虫鸣。
阆园有些时候实在安静得渗人。
她等得愈发乏味,心里愈发空落落的,聆听着雨打玻璃的白噪音,轻悄地打了个哈欠便沉沉睡去。
梦里她变成了白云般蓬松的棉花糖,仿佛一碰水就会化掉。雨雾沾湿在周身,昏黄灯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整个人融成了浓稠黏腻的糖水,迅速被急不可耐的唇舌席卷而尽。
待她迷蒙转醒,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厚重幕布之外的夜色依然暗沉得揉不开,连啁啾虫鸣都未曾变过音调。这一觉根本没睡多久,她就被人使坏,强制开了机。
比梦里更加清晰的,是顷刻间排山倒海挤入的充实感受。
“我在睡觉……”
乍醒时的声音隐含哭腔。
谢持无动于衷,大掌扣住她乱动的手,动作变本加厉:“你继续睡你的。反正我都在走下坡路了,又不影响什么。”
好酸的话。
好难以忽视的存在。
黎念羞愤至极,把脸埋进枕头里。指尖紧掐住天鹅绒内芯,力道大到像是要把那团无辜的柔软碾碎。
她恼恨自己做了那样旖丽的梦,更不敢相信梦中的混沌无序正在现实中上演。
每一次无意识的痉挛都像在嘲弄她的不坦诚。
一切都是他无声的报复。
如泣如诉,又嚣张跋扈。
意识被强烈困意褫夺的最后一刻,她只能勉强记得自己浑身无力歪倒在浴缸边缘,骨缝里不停钻出支离破碎的酸意,四肢累到完全动弹不得。
温热水流使身上毛孔舒张。
身后的他一如往常温柔细致。
他这时才会故作委屈咬她耳朵:“姐姐对不起……好喜欢你……”
黎念下一次被吵醒时,放在床头的手机在高频振动下原地打着转。她后知后觉自己昨晚只顾着让谢持把手机拿到房间来,忘记设置免打扰了。
没等她作出反应,身后遽然伸来一只手,径直越过她接通电话。
“喂?姐,你起床了吗?”
即便没开免提,年轻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同时穿透两人的耳膜。
谢持捏着手机不耐烦地睨了一眼来电显示。
程澈。
果然是那个该死的小子。
他埋进黎念的颈间,垂眸打量她的神情。一看就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还在蹙眉嘟嘴,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憨态。
她平时才不会轻易以这副表情示人。
越想越忘乎所以,谢持在那张睡得娇艳欲滴的红润脸蛋上用力亲了一口,还要故意发出“吧唧”的声响。
“谢持,别烦我……”黎念轻轻抱怨道,带着浓厚的鼻音。
计谋得逞,他得意哼笑一声,然后慢悠悠看向屏幕。通话还在继续,秒数沉默地往前跳动着。
也不知道对面的人到底有没有在听。
谢持慵懒地靠在床头软垫上讲起电话:“littleboy,你要找的女士正在休息,有什么事可以先告诉她丈夫,我相信他一定会如实转达的。”
电话那头的人顿时原地爆炸。
”
靠!姓谢的你有病啊!“程澈怒咆道。
没有男性愿意在这个年纪被竞争对手当小男孩对待。何况那个坏心眼的人竟然还要让他亲耳听到他们床笫之间的温存。
简直就在杀人诛心。
黎念这时把手机从谢持那里夺过来,趿着拖鞋走到落地窗边。
遮光帘自动感应到她的靠近,徐徐展开一幅画卷。她抱臂立于卷轴正中间,清瘦窈窕的剪影化为点睛之笔。
“小程?是我。真的不好意思,休假起得晚,让你见笑了。”
程澈暗地里苦笑。
自从他复训表露心迹以后,两人无形之中渐行渐远,连朋友都做不成。她现在甚至要用这种客套的语气和他讲话,听起来多么别扭,多么讽刺。
“没事的,在假期还要打扰你,我才是真的抱歉,”他假装豁达乐观,“对了……你昨天看群消息了吗?大家都在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医院看师父。”
黎念头脑发懵:“什么意思?”
-
住院部顶楼。
相较于普通病房,这里人少清净,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灯光明亮又温暖,均匀地撒在每一处角落。迎面而来的医护人员都会微笑问好。
黎念不清楚这样的用意是否在于减轻病患本人的痛苦,但至少她内心的惶惶不安已然消除了大半。
“1202……1204……”她喃喃自语数着数。
目光掠过一个个门牌号,步伐逐渐加快。掌心的汗被她揩到衣摆上,却又变本加厉冒出来更多。
谢持突然停下来,把她往回一拽:“走过了,就是这里。”
他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添道:“别怕,相信你的师父是很坚强的人,她肯定能顺利挺过这一关的。”
方荣华所住的病房是个套间。她的房门紧闭着。外面会客室里,正有许多人围坐在一起,其中不乏海云飞行部京城分部的同事,包括程澈在内。
最中间的男人眼熟得紧,黎念倏然想起来,自己曾被师父强行拉着看过他的照片——她刚转到京城分部的时候,方荣华想要撮合自家儿子和她处对象。老母亲知道她已婚的消息之后,还真情实感地郁闷了好一阵。
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而已。
黎念现在得见本尊真容,依然心如止水。她只在意方荣华的病情。
男人余光瞥到有客来访,站起身稍事整理着装,阔步上前和他们握手致意:“谢谢你们,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黎念落落大方伸手回握上去:“您好,我是方教练员的学员黎念,这位是我先生谢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