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倒春寒,昨夜刮了一整夜的风,凤嫂子贵人事忙,怎么这时候过来了?”黛玉噙着笑,与王熙凤寒暄着。
“福晋您可别臊我了,”王熙凤被黛玉让着坐下,她倚着靠枕,扶着肚子:“我这是想借您屋子里的清净,过来躲躲闲。”
黛玉捂嘴笑着:“谁不知晓凤辣子最是能干,寻常男人都比不上,什么事情还能将你逼得躲清闲。”
“我们这小辈的,也不好说长辈的闲话,”王熙凤眉头皱成一团,苦着脸抱怨:“谁能想到,人还能越老越糊涂呢。”
“福晋您也不是外人,我也不瞒您,这些日子我那头可是发生了几件了不得的大事。”
黛玉冲雪雁使个眼色,雪雁忙领着其他伺候的后退到外间,隔着厚厚的帘子,只能听见里头含糊的声音。
王熙凤见里屋仅她和黛玉两人,说话更少了几分顾忌,她悄声与黛玉说道:“我家大老爷,前段时间居然看中了老太太房里的鸳鸯,腆着脸找了鸳鸯的嫂子,要鸳鸯去伺候他。”
黛玉不意听到此事,对贾赦更加不喜,虽说贾赦是她的亲舅父,但做出来的事,没一件值得她尊重的。
“我们家也是规矩人家,论理说,长辈房里的阿猫阿狗都是该敬重的,”王熙凤见黛玉垂着眼,不知喜怒,心里将要说的话再盘算了几遍,才继续说道:“更何况还是老太太一刻都离不开的鸳鸯,大老爷真是见着旁人好的东西便要,也不想想这事能不能做,惹得老太太生了好大一场气,令他在家里反省一个月。”
黛玉的眉头这才轻轻跳动一下,贾赦要贾母房里的鸳鸯这事,确实不妥,但贾母就这样将他关着,罚的也过于重了,要知道贾赦已经袭了爵,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
这是做给她看的呢。
贾雨村构陷石呆子一事,从明面上看,与贾府并不相干,为了那事喊打喊杀,反倒容易落人口实。然而黛玉特意使人送了扇子敲打,贾府必须要给出反应,便接着贾赦要母婢一事,借题发挥,找个借口罚他。
不然任一万个鸳鸯,也影响不到贾赦半根手指头。
“鸳鸯是个好姑娘,她受委屈了,她既然在老太太屋子里伺候,就是老太太的人,哪里有她嫂子说话的地方,也是你们家的规矩,这些年来松散了,好好的姑娘,受了多大的罪。”黛玉叹着气说道:“要知道,规矩散了,家也就散了。”
黛玉这话,重逾千金,听到王熙凤耳中,只觉轰隆作响,她一惊,这两年她管家,又如何不知家里的弊端,然而要考虑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她只能用手段镇着,再多的事情也不能做。
如今被黛玉指出来,她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将话扯回到贾赦:“如何不是呢,好在大老爷现在也知道错了,每日在家里读经反省,外头的人再挑唆他,都被狠骂了一顿,想必以后行事不会如此荒唐了。”
“这样就好。”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黛玉漫不经心笑着:“前儿个宫中令人送了些上好的药材补品,嫂子替我拿去给老太太,让老太太千万保重身子,我空了过去瞧她。”
王熙凤心里一松,心知扇子一事在黛玉这就算揭过了,她又与黛玉说笑片刻,才告辞离开,忙着赶回去处理贾府大大小小的事情。
黛玉也不多留,雪雁将药材包好,便送了王熙凤离开。
丫鬟们鱼贯而入,将王熙凤用过的东西撤下,没多久,暖阁里头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
雪雁缩着手,从外头进来,黛玉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手炉,示意雪雁暖暖。
雪雁也不客气,她从袖子里将手伸出,被冷风吹得通红的手感受到手炉的热意,终于止住了哆嗦:“姑娘,二奶奶上车回去了。”
私下两人相处时,雪雁还是喜欢将黛玉唤为姑娘,黛玉也随她去了。
黛玉点了点头,雪雁冻僵的手终于暖和起来,她将手指张开又合上,疑惑地问道:“这么冷,琏二奶奶何必一定要赶着今日过来。”
黛玉笑而不语,不来这一趟,王熙凤乃至贾府,都安不下心来。
希望有了这事,贾府能够老实下来,再上蹿下跳,真的谁都救不了。
没让黛玉失望,王熙凤回了贾府,向贾府和邢王二夫人回禀过后,便下了狠手将贾府管起来,连番手段下去,眼见着那些偷懒耍滑的、碎嘴多舌的、仗势欺人的都少了许多,至于喝酒赌博的,更是不见了踪影。
就连那些主子们,眼见着连贾赦都没讨着好,更是谁也不敢闹腾。
贾府里难得的安静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不知是新年劳累到了,还是这番整治耗费了心血,王熙凤肚子里的这胎没有保住,下了一个六七个月的男婴。
心心念念的儿子就这么没了,身体与精神双重的打击下,王熙凤瞬间病倒在床,家里事情又交回给了王夫人,李纨协办。
都知道王夫人是庙里的菩萨,大奶奶更是个脾气性子软和的,那些婆子们瞬间胆子又大起来,王熙凤下大力整治的那些事情又卷土重来,欺着李纨寡妇失业,又好说话,很是闹了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一时间,贾府更加乱了。
消息传到五阿哥府的时候,黛玉正在练字。
她将手中蘸满墨汁的毛笔扔进笔洗,轻轻咳嗽两声,叹息着说了句:“可惜了。”
是为王熙凤失去的孩子可惜,还是为贾府中道崩殂的改革可惜,黛玉没说,她只吩咐雪雁再包些上好的药材送过去。
雪雁却没有黛玉那般复杂的心绪,她的心神都放在了黛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