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明瞥了一眼门口,无奈道:“圣训在耳,可人性难违。”
白圭呆呆地望着母亲。
“读书是工具,不是你的行事准则。”赵云惜温柔道,白圭的聪慧让她心焦,她不希望有朝一日,白圭也会悍然殉道。“什么道若是要拿人命去填,必然是歪门邪道。”
她上回见夫子想要殉道,便有着不得劲,心中也敬佩他的文人风骨。
但白圭年少,许多话听不懂,她就没说了,现在却觉得他似是能听懂一样。
张文明细细思量她那番话,像是被重锤一击,他猛然抬头,怔怔地望着娘子。
他眼神怔怔,他以前将四书五经奉为圭臬,从不曾有丝毫质疑,却从未想过,背后还有这样的说法。
“你可以读读道德经,学学道家思想,答题时,要遵循八股规矩,但你的眼睛,你的心,不要给自己设限,设规矩。”
张文明满脸恍惚。
他侧眸,看向身旁的女子。她酷爱读书,家中藏书被她翻遍,也会借书回来看。
“心……心学?”张文明迟疑,感觉有点像‘心即理’。
他如今也了解到许多,比如随着王阳明的轰然倒塌,心学反而如同细雨落下,许多人都在默默学习关注。
他在偏远的江陵县,都已经听说了。家中有手书,他也看了很多。
张文明被冲击地脑袋里面乱成一团。
白圭却昂着小脑袋,奶里奶气道:“我懂娘亲的意思了,将四书五经研究透彻,再遍览群书,很好的运用,而不是被禁锢束缚,找不到自己。”
赵云惜冲他竖起大拇指,把白圭拎过来抖了抖,震撼极了:“你年岁这么小,条理这样清晰,显得你娘笨口拙舌、废话连篇。”
白圭呲着小米牙奶里奶气地笑:“娘懂得最多,我最爱娘了。”
赵云惜捏捏他小脸。
张文明回书房,捧着书,脑海中却浮现娘子的话,所以白圭打小聪慧,是随了她。
赵云惜用竹竿拍打着晾晒在院中的被褥,丝毫不知自己的言论给张文明带来多大的冲击。
他三观都要碎了。
白圭去打水洗樱桃,洗完了送来给娘亲吃。
“又大又红,娘吃。”他软啾啾道。
赵云惜吃着樱桃,看着他清澈温柔的眸子,也跟着莞尔一笑。
她被一颗樱桃给收买了。
有的甜滋滋,有的酸溜溜,每一口都是惊喜。
*
张文明因着想进林宅读书,整日里关注着招生情况,恨不能冲进去问问,就连山长也问他,可有什么打算。
他的打算当然好,就看对方什么时候收他了。
赵云惜想着张文明若是能考上举人,对白圭也是好事,她的生意也能铺一铺。
她当即就去找人了。
“夫子,喝茶。”
她一开口,林修然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想勉强收他算了,想想那手文章,又觉得朽木而已,何苦拿来委屈自己。
“夫子,需要磨墨吗?”
“夫子……”
赵云惜软玉温声地嫌殷勤。
“叫爹也不行。”林修然皱眉。
“夫子,你剑眉星目悬胆鼻,尺长美髯。夫子如此好面相,盖世难寻美髯公是也!”赵云惜绞尽脑汁地夸,谄媚之色尽显。
“夫子潇洒美中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她加大剂量。
林修然觉得有些伤眼睛,用书敲敲她的脑袋,示意她走开。
“出去,休要胡言!”他还是犹豫,不想收她那搭子相公。
赵云惜脸皮子抽了抽,和夫子对视,发现对方心意已决,便不再勉强。
她惆怅一叹,心里愁到不行,她以为,都收她了,收张文明就是小事一桩。
谁知道不是,夫子还挺有原则。
“不过,十日后,收第一批学生,到时候,可让张文明过来参加考校,我破例赠你一张入门券。”身后传来夫子清朗温润的声音。
赵云惜扶着门,回首道谢:“谢谢夫子,你真是太好了!”
林修然扶额:“我是想着,他是白圭的父亲,能长进两分也成。”
赵云惜当然知道。
她躬身作揖:“夫子仁善宽厚。”
林修然敲了敲桌上的茶杯和书,她顿时懂了,添完茶后,将书收起来。
回去后,她就进入鸡相公模式,头悬梁锥刺股,四书五经挨个犁一遍,就连白圭也跟着追他的进度。
“你什么都能接上话?”张文明还会卡壳,想不起来时,拼命翻书,但白圭听了上句知下句,从未停顿,可见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
“娘子,你怎么也是?”他要崩溃了。
赵云惜温婉一笑,素手搭着微黄的书页,眉眼柔和,轻声道:“来默吧。”
抱歉,她记忆力有亿点点好。
她有亿点点卷。
张文明望天,满脸叹息。
*
在他的痛苦折磨下,十日已过。
清早起来,便换上月白色棉布襕衫,戴上四方巾,将脸颊用澡豆洗一遍,收拾地干净利落,这才忐忑不安地看向娘子。
“怎么样?”他问。
赵云惜认真打量,男人生得好,宽肩蜂腰,气质华茂,光是这样站着,确实有几分修竹文气。
“不错。”她上前,替他整理着头发和衣领,仔细打量过,这才笑着道:“走吧。”
他们一早就出门了,还想着来得早,不曾想,林宅早已聚集许多人了。
赵云惜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相公,我们的目标是孙山,我相信你。”
院子前,摆了几张桌椅,林子坳正带着林宅家丁在外头维持秩序,以免出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