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惯会往人痛处上戳,光是听到齐王的称呼,王贵妃便已是心如刀绞。大殿内很快便充满女人痛苦而尖锐的哭声。
但冷漠无情的储君并没有为这哭声动容,他又朝皇帝行了一礼,“行缜告退。”
说罢便带着高妈妈离开大殿。
王贵妃哭得累了,声音嘶哑,最后逐渐哭不出声音。皇帝望着她,竟有种同病相怜的特殊情感。
他叹道:“太子羽翼已成,你我皆难动矣。事已至此,你再为我跳支舞吧。”
王贵妃拖着僵硬的身体起舞,皇帝抚琴高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鸿鹄歌》,他唱的竟然是刘邦所作的《鸿鹄歌》。
鸿鹄飞向高空,稍微扇动翅膀就能直飞千里。它的羽翼已经丰满了,可以四海翱翔。当鸿鹄可以四海翱翔后,你能拿它怎么样呢?即使拥有利箭,又能把它怎么样呢?
这是在把她比作戚夫人啊……
有仇不能报,有冤不能鸣,心如刀绞,可她却无能为力,只能活动一把徐娘半老的骨头在这里给皇帝跳舞,跳了一支又一支舞。
入夜,雪下得更大了。
宫灯明亮,照得王贵妃目中的血丝越发骇人。
“铎儿,篡位吧!娘帮你!”王贵妃死死按住夔王的两只胳膊,“太子独揽大权,老皇帝现在有心无力,他已经帮不了我们多少了!”
谢承铎沉默着别开脸,“他能用计害死十弟,还能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不可小觑。”
“太子病弱多年,你却身强力壮,杀他岂非轻而易举?难道要等他继位之后再让我们娘俩被他挨个清算吗?”
“自是不能坐以待毙!”谢承铎咬牙切齿道,“母妃安心,儿子会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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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天大雪。
今年的雪花格外厚重,如鹅毛般层层盖下,压得人喘不过气。
以往五六年里,谢静姝都会跑到东宫和皇兄煮羊肉吃。
羊肉切成薄片,往滚汤里一煮,不用煮很久,趁肉质还鲜嫩的时候夹起来,裹上芝麻酱料,一口下去能暖上一整个冬天。旁边还要摆一只红泥小火炉,用烧红的炭将新酿的米酒煨热。
但今年她胃口不好,所以窝在绮萝殿,闭门不见客。
谁都不见,皇兄更不能见。
——妙仪公主确实不是帝后的女儿,只不过是沈美人为女求荣刻意买通高妈妈掉包的假公主。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不可抵赖,无法抵赖。
等这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距离假公主真相曝光之际已过去三天。父皇本来有废公主的打算,可皇兄却保下了她。
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皇兄已经替她处理好一切。
她依旧可以做高高在上的公主,可以做储君的皇妹。可如今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皇兄的亲妹妹生下来就死了,她只不过是个顶上来鸠占鹊巢的赝品。
近来宫墙内外流言腥风血雨,那些腌臜话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终于还是落进了闭门不出的妙仪公主耳中。
——太子与假公主关系不清不楚。假公主常出入东宫与其兄媾和,两人让将军府家的陆三郎做了绿毛龟。
这话已经荒谬到令她发笑的程度,可传谣之人却反复琢磨着这话并深信不疑。他们太空虚太无聊了,只能咀嚼从别人嘴里吐出来,沾着腥臭浓痰的脏东西,还要吐到下一个人嘴里让大家都尝尝,如此连续接力,借以打发毫无建树的光阴。
他们不敢在人面前说,却会在背地里唾沫横飞。悠悠众口,堵不住。源头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多个人,众说纷纭,极易混淆。一旦传谣的人多了起来,在“法不责众”这面挡箭牌下,想要抓到源头便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即使源头只是一件小事,可在传播过程中却如星火燎原,将茫茫草地烧个一干二净。你还不能为自己辩解,因为他们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蛋。
谢静姝感觉自己的胃在痉挛。
她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在乎别人的想法,可是今早喝了几口便喝不下的蟹粥明确地告诉她,你在意得很。
多年前母后也是这么想她和皇兄的吗?为什么呢?母后明明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之间是什么感情,母后还会不清楚吗?
陆昭会怎么想呢?
皇兄听到这些话也感到气愤吧。会不会责怪她这个假皇妹败坏了他的名声?
心乱如麻,谢静姝蒙在被子里,直到空气稀薄到令人窒息她才把头探出来喘气。
不料刚露出一张被憋得通红的脸,就看见襄芸站在眼前。
她现在简直连活人都不想见,遂又把头缩回去,“不是说了给你们放假吗?我要睡觉。”
“公主,有封信。”
沉默半晌,谢静姝闷闷地问道:“是皇兄的吗?”
还没等襄芸回答,她又缩到床榻边缘,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只蚕蛹。
“我不看,我不能看,你送回去。”她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跟皇兄说我病了!不能见他!”
襄芸叹道:“不是殿下,是陆小将军托我送来的。”
“陆怀彰?”谢静姝这才从厚厚的蚕蛹里钻出脑袋。
或许她现在应该跟陆昭多亲近些才对。就像当时被母后鼓励着跟陆昭一起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