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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204)

先前王妃召见的时候,灵雨因不在身边儿,是以不曾看见,后来听王妃身旁的人都也赞扬,心里愈发好奇。

正踌躇中,里头世子道:“是谁?”

灵雨忙道:“回世子爷,奴婢送了姜汤来。”

赵黼道:“快进来。磨蹭什么?”

灵雨不敢怠慢,忙低头端着走了进来,转到里间儿,稍稍抬头看了眼,果然见赵黼站在桌边儿,他身旁是个看似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坐着,也不看人,只是定定地,惘然出神。

世子本是个极难得的人物,王妃更爱逾性命。她们这些人私底下也没少议论,比如前些日子前来赴宴的许多家姑娘小姐里,竟觉着挑不出那容颜更绝色、能配得上世子的……

谁知如今看了这人,容颜秀丽倒在其次,通身的气质,竟俨然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可是虽清清冷冷,却无端叫人心疼怜惜。

一眼看去,就仿佛不愿再从“他”身上挪开目光了似的。

赵黼道:“怎么这半天才来?”

灵雨放下托盘,因见云鬟呆愣愣的,便试探着问道:“我来喂哥儿喝吧?”

云鬟不应声,赵黼探手去取碗,随口道:“我来就是了。”

灵雨越发吓一跳,忙道:“世子留神烫手……还是奴婢来妥当。”

赵黼扫了灵雨一眼,才想起来不能做的太过,便慢慢负手道:“那你来吧。”

灵雨端了汤碗,缓缓跪在地上伺候,见云鬟仍是不错眼珠儿,也不看人,她便轻声道:“哥儿张口,趁热喝了才好。”

轻轻吹了吹汤勺,将姜汤送到唇边,微微一倾,汤水便顺着唇、越过下颌流了下来。

如此一来,云鬟若有所觉,垂眸之时,忽地看见眼前人,望着那容颜神色,蓦地欲站起身。

灵雨猝不及防,被她一碰,一碗姜汤顿时被打翻,竟洒了云鬟半袍子,湿淋淋地贴在腿上。

这姜汤到底还是热的,夏日衣裳又单薄,尽数洒落必然烫着了,灵雨心突突乱跳,不知该如何是好,忙掏出帕子欲擦拭:“奴婢该死!哥儿……可烫坏了?”

云鬟却并未在意,只仍微睁双眸,盯着她看。

不料赵黼见状大怒:“混账!”上前一掌掴了出去。

帕子坠在地上,灵雨斜倒在地上,心惊胆战,这一刻,却不知自个儿是在为烫坏了人担心,还是为将被世子惩罚恐惧。

云鬟听赵黼喝骂,越发清醒了三分,定睛看了他一会子:“你做什么?”

赵黼皱眉撩起她的袍摆:“是不是烫坏了?”

云鬟后退:“世子!”

赵黼手势一僵,醒悟过来,忙辩解:“我、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因情急之故,忘了避忌,见云鬟回避,面上竟隐约有些薄红。

对上云鬟含着冷冷的眼神,赵黼恼羞成怒,回头指着灵雨道:“来人!把这贱婢拉出去!”

灵雨伏地:“世子饶命。”

云鬟目光转动,忽地说:“是我自个儿失了手,跟她有什么干系?”

赵黼道:“还不是她伺候不周?”

云鬟道:“我哪里轮得到人来伺候了?”

赵黼听这话不对,便哼道:“我是一片好心,伤了你,这样愚钝的丫头,留着做什么?”

云鬟轻叹,温声求道:“我好端端地,并没伤着,还求世子网开一面,别罚她。”

赵黼转头,见那腿上仍湿淋淋地,她的皮肉本就娇嫩的很,大热天一碗火辣辣地汤水撒过去,岂会不疼?可竟还为了这丫头求情。

赵黼回身看灵雨,叱道:“蠢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取烫伤药膏来?”

灵雨磕过头,才忙退了出去。

云鬟抬眸,见那身影消失门口,眼中光芒隐动,却后退一步,复又缓缓落座。

赵黼忧心:“你让我看一眼究竟烫得如何了?”

云鬟摇头,垂眸看腿上,此刻才也觉着那处有些辣辣地疼。

赵黼道:“方才我是因她伤着你,气急了才这样。”

云鬟仍不答话,赵黼怕她不快,便哄道:“她是我母妃那边儿的人,我房里没这些,你若喜欢她,我把她要了来给你,可好?”

云鬟听到这里,方道:“世子叫我来,是当书童的,叫人伺候已经是逾矩了。何况她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儿,世子不要说的这般。”

赵黼道:“好好好,你是菩萨。我‘请’她来跟着你,这样可使得?”

云鬟道:“我不要……”

赵黼笑问:“你也怪她手笨?”

云鬟淡淡道:“她的手并不笨。可是跟着我,命会不好。”

赵黼深锁眉头,此刻外间灵雨复又回来,果然取了一支烫伤膏来,赵黼自然很想自个儿动手,只是不得,便仍含怒对灵雨道:“你伺候着!别再闹出事儿来了。”

灵雨战战兢兢答应,要扶着云鬟往内,赵黼道:“伤的那样,又乱动什么?就在这儿了。”一边儿吩咐,一边儿迈步出门,便站在廊下,背对着屋里。

室内,灵雨同云鬟两人彼此相看,云鬟瞧见她脸上掌印未退,心里更是过意不去:“你不必怕……是我的错,世子爷不会再责罚你。”

灵雨听了这句,眼中便涌出泪来。当下小心撩起袍子,底下薄薄的绢裤被打湿了,贴在伤处,灵雨忍着泪,小心给她褪下,果然见晶莹如玉的腿上留一团深粉红,已经微微地肿了起来,因这处的肉皮格外细嫩白腻,便更显得触目惊心了。

云鬟见她泫然欲滴,便轻声安抚道:“不碍事,不疼的。”

灵雨咬唇,忙先去飞快地洗了手,才回来将那药膏小心翼翼给她擦好了。

赵黼在外站了半日,却见有一只黄毛小雀,从前方那含笑花丛里跳了出去,又蹿到假山上,蹦了蹦,最后唿哨一声,飞到了玉兰树枝子上。

赵黼散散漫漫看着,耳畔听到身后灵雨的轻嘶声,云鬟安抚她的那一句……他很想回身亲自看一眼,却明知不可。

面上虽看着并无波澜,只负在腰后的手,却已经不知捏紧了千百回。

又过一刻钟,灵雨帮云鬟换妥了衣衫,方退到门口,行礼道:“回世子,已是好了。”

赵黼回身扫了她一眼,径直入内,却见云鬟已经换了一身淡霜色的羽纱袍子,垂手站在桌旁。赵黼拉着衣袖问道:“伤的如何?”

云鬟道:“并没伤着。”

赵黼白她一眼:“让我看一眼又能怎么样?”

云鬟不语,只看着灵雨。赵黼会意,便道:“你先下去吧。”

灵雨退后,云鬟因觉着腿上沙沙地有些疼,便靠近桌边儿,复又缓缓坐了。

赵黼便也拉了一个墩子在她跟前坐了,上下打量她的模样,虽然说小时候常常见她穿着一身小小道袍做男童打扮,可如今年长了几岁,气质风韵自然跟先前大不同,可是却更加……

赵黼看了会儿,心里忽地冒出些奇异念头,竟微微觉着有些脸热,又见云鬟定睛看着自个儿,他便笑着以手扇风,道:“得亏你是个女孩儿,若真是……”猛然觉着这句不好,急急转了话锋,笑道:“那得祸害多少良家女子。”

云鬟漠无表情,转开头去,仿佛在思量什么。

赵黼禁不住趴在桌上,就近看她,越看越觉喜欢,便问道:“从方才开始就一直不做声,到底是在想什么呢?害得我以为你病了。”

说话间尚且不足意,便伸出手指来,轻轻地勾着她的衣袖,有一下没一下地拉扯,仿佛想把她搁在桌上的手臂拉到自个儿跟前。

云鬟虽察觉这动作,却不以为意,只又看了赵黼半晌。

这眼神过于冷静了些,看的赵黼有些心里不安:“怎么了?”

云鬟闭眸静气,又想了片刻:“世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赵黼眼珠一转:“是什么?”

云鬟缓缓道:“我……我想见白侍郎。”

赵黼脸上原本还有笑意,听了这句,那笑却如被风吹散了似的,极快消失。

是夜,云鬟便歇在赵黼给她安置的卧房之中,却正在他隔壁。

虽说她并不肯要灵雨,赵黼却仍是把那丫头从王妃处要了过来——自从他年纪渐长,身边儿就再也不肯留侍女,这还是他头一次开口讨人。

王妃笑了一阵儿,道:“只以为要一直玩闹下去呢,这好歹是要开窍了。”因怕灵雨年纪小不懂事,不仅送了灵雨过来,还送了另一个姿色上乘的侍女,名唤流苏。

赵黼见状心烦,本要打发流苏回去,转念一想不便做的太露,只好暂时将两人都留下。

云鬟见他如此自作主张,无话可说,灵雨倒是极喜欢似的,在赵黼面前虚应个卯,却总在她身边儿转来转去,夜间,又给白日烫伤处重上了药,看那伤处恢复了几分,才松了口气。

永夜无眠,更深夜半,窗下有虫声低唱,也有夜枭远啼,狗吠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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