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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317)

白清辉见她眼中透出忧急之意,却仍是波澜不惊的,淡淡道:“你放心,不会有事。”

云鬟哪里能放心的了,摇头道:“大人,你何苦这样做。”

白清辉道:“我原本也是顾虑重重,并不愿意答应程典史,只是他……有一句话触动了我。”

云鬟抬头,白清辉道:“当时他误以为我不肯用你,便说……以你的品性才干,若不能入公门,不能为民请命,便是暴殄天物,你若当差,才是本地之幸,百姓之幸,也是……朝廷之幸。”

他停了停,又道:“你可还记得那桃花伞的案子里,我们夜探张府,张小左说的那一番话?他说……若我早来本地就好了。”

云鬟自然记得,只不懂他为何此刻提起。

白清辉道:“当时我说,人性善恶,不是由官员决定的。然而若是一个好官,却是能判定善恶,分明黑白。于这滔滔浊世之中,劈破一段清流。”

云鬟一怔,心里仿佛堵了些什么似的。

半晌,声音里透出些艰涩,云鬟道:“可是大人,你明明知道,我……不行的。”

白清辉问道:“你是因过去的身份觉着不成,还是因为你……是身为女子而不成?”

云鬟转开头去:“若是两者都有呢?”

白清辉道:“你如何不问问自己,你究竟喜不喜欢如今这样,——以你谢凤之名,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无惧无忧,只随心如愿行事?”

云鬟听了这句,双眸慢慢睁大,向来安静无波的人,眼眶却慢慢发红,眼底似有水光隐隐。

——以我谢凤之名,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无惧无忧,只随心如愿行事。

——判定善恶,分明黑白,于这滔滔浊世中,劈破一段清流。

云鬟竟无法回答,只是望着白清辉的双眼,他的脸在眼前,从清晰转而模糊,却又慢慢清晰。

云鬟闭了闭双眼,轻声问道:“大人,我……可以这样么?”

白清辉点头:“你可以。其实不管是崔云鬟亦或者谢凤,我都知道、也相信你可以。”

他只回答了这一句话。

——很轻,却重若千钧;很简单,却意味深长。

心底眼前,仿佛有许多旧日的影子,杂乱无章地浮现上来,却又纷纷忙忙地退了下去,那些她曾深深畏惧的,躲避不及的,再痛苦不堪却无法遗忘的,却都似在白清辉的这一句话中,得了慰藉,慢慢地……尘埃落定下去。

云鬟抬手,在额头轻轻抚过,含泪一笑。

其实直到此刻,她心里仍是狐疑不安,但是这世间有这样一个人,比她自个儿更信任她。

相比较江南那氤氲的年,北方的新年,却过得如北风狂雪一般,透着一股暴烈和豪气。

云州军将几百坛的烧刀子用车子拉到军营内,为庆贺新年犒赏三军。

酒肉都是大块儿切大碗盛放,酒也都是用海碗倾倒,世子赵黼亲自陪饮,每个营都走了一趟。

三军将士本就都知赵黼威名,先前跟花启宗那一场更是让他在军中的威望无可动摇,见世子亲自敬酒同饮,众人越发喜欢。

孟惊鸿作为兵部派来的使者,见赵黼如此,他自然也陪着走了一圈儿,见赵黼这般洒脱无忌,浑然没有半分凤子龙孙的矜傲,上到将士,下到守门的小兵,他竟都认得,且熟络自在的寒暄招呼,那些将士们对他也是又爱又有些敬畏的,真真叹为观止。

是夜,赵黼因喝醉了,不想回王府,正欲随便到那个将官府中歇息一夜,王府里却派了人来接。

赵黼只得乘车而回,果然晏王妃跟王爷赵庄正在厅内翘首以望、原来先前两人都听说他在外头吃酒,晏王妃第一个就着急起来:“他的身子还虚着呢,又在外头乱吃酒,如何使得?”竟催着王爷去把他带回来。

赵庄只得安抚:“黼儿是个有主见的,不必拦着他。何况他每年都要往军营里去,都是惯例,那些底下的人也都盼着他呢,若他不去,反而不好。”

晏王妃捶着手道:“真是,从未见过哪个皇孙似他这样儿的,再说平日里身子好也就罢了,如今这个样儿,还不消停,年纪轻轻的若亏了根本,以后该怎么办呢。”

赵庄不由低低笑道:“你也说黼儿年纪轻轻了?如何那样替他着急他的屋里人?你又说他身子虚,怎么先前他要罚那丫头,你还护着呢?这会子往他屋里塞人,难道比喝酒能强些?”

晏王妃面上一红:“王爷,你如何也帮着他?”

王妃自然知道赵庄指的是什么。

年前那夜,赵黼因迷梦难醒,忽觉心心念念那人主动钻入自己怀中,他毕竟正是血气旺盛的年纪,正欲不管不顾按倒行事,鼻端却又嗅到一股脂粉香气。

此刻,身体虽仍叫嚣不休,心里却有些异样警觉起来。

赵黼竭力睁开双眼,烛火微光中,当看清面前之人时候,大怒。

心情就如从云端狠狠地跌在地上,盛怒之下,不由分说,一把攥住颈间,用力扔了出去!

原来这进来的人,正是流苏丫头,身上只穿着胭脂红的小衣,单薄衬裙而已,被赵黼如此无情一摔,便跌落地上,一时竟起不了身儿。

赵黼指着她道:“下贱东西……”待要下地亲自杀了,只因方才做了那场梦,又惊怒交加,一时浑身微微发颤,竟无法使力。

赵黼忙收声,暗中调息了会儿,才咬牙道:“灵雨!给我死进来!”

此刻流苏总算缓过劲来,知道不好,便翻身爬起,跪在地上求道:“世子饶命!”

灵雨原本在外头守夜,早听了动静,忙披衣系带来看,猛然见流苏跪在地上,吃了一惊,又看赵黼满面怒气杀意,便也心头一凉:“世子……”

赵黼道:“叫人进来,把这个下作东西拉出去,立刻打死!”

流苏听他竟如此干脆,吓得失魂,灵雨也震惊道:“世子,这是为什么?”

赵黼已经调息过来,身上力气也逐渐恢复,便将拳一握,冷道:“你是要我亲自杀了她不成?”

流苏磕头连连,泪落不止。

灵雨也慌张起来,知道他这话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当下忙命小丫头们进来,把流苏拉了出去。

却不敢真的带出去“打死”,只悄悄催人快去告诉王妃——一来因不忍,二来,毕竟流苏也是王妃的人。

赵黼却又叫了灵雨进去,磨着牙道:“听好了,以后我的屋子,除了你之外,不许哪个丫头进来,若擅自乱闯的,不管是谁的人,总之一概打死!”

灵雨只得诺诺答应,赵黼又道:“去备水。”

灵雨知道他要沐浴,才答应了要去,赵黼又吩咐:“只要凉水,不许添些热的。”

灵雨吓了一跳:他的身子正是恢复之时,这样天气用凉水沐浴,岂不是不要命了?忙道:“世子……”

赵黼眼角微红,冷冷喝道:“啰嗦什么?还不快去!”

顷刻王妃得了消息,扶着丫头来到,还未入内,就见灵雨退了出来。

灵雨忙上前,低低简略说了端倪。

王妃又看流苏只穿着单薄贴身衣裳,因惊惧异常,又且冷,便僵跪在地上,颤着求救命。

王妃低低道:“你也忒下作了,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何苦就闹得如此……如今惹了出来,叫我怜惜都难。”口中如此说,毕竟不忍,便叫人将她带回下院暂且安置,后来,因也不好再留流苏在身边儿,只得将她配给了一个门上小厮了事。

第191章

云州王府中,晏王妃见王爷赵庄说笑,不免抱怨两句,又道:“我倒也想不必着急,不过只是怕呢。”

赵庄点头:“我难道不知道你的心意?你是因上回那一场血战,黼儿九死一生的,便吓着了罢了,所以你想黼儿快些成亲生子对么?这会儿他不过还未开窍呢,等他明白过来,就不必你我操心了……”

晏王妃便笑起来,道:“上次那伤吓着我是一则,另一则,我却是……怕他早开了窍,还死犟地不改呢。”

赵庄挑眉,早先因赵黼昏迷伤中叫出云鬟的名字来……此后赵庄打听,也知道“崔云鬟”的典故。

这会儿见王妃话中有话,不由想起来,正要问是不是此意,王妃却招了招手,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赵庄诧异:“果然?”

王妃道:“可不是么?所以先前我不肯跟王爷说,他的身子才好,再如此胡闹……是要伤身的!若是他肯放低些眼界,放开些心怀,知道好生保养,我也不用苦心要给他屋里头塞人了。”

原来自从流苏之事后,赵黼隔三差五,必要沐浴,且必用凉水。

王妃听灵雨报说,隐约猜到原因,啼笑皆非之余,却生恐赵黼是为崔云鬟之故苦忍。

这倒罢了,倘若因此看不上别的人去了呢?试想流苏已经是个上乘美人儿,他竟宁肯沐浴冷水却不去碰……王妃越发担心,忍不住便同赵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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