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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630)

严大淼闻听,眼神略显古怪。

季陶然已经叫道:“不,我不信!尚书到底有什么凭证!”

白樘默默道:“那玉宝镯。”

季陶然一愣,睿亲王这案子,他算是从头跟到尾,也是其中出力极多之人,这驿馆中玉宝镯丢失之事,却偏并不知情。

只因先前睿亲王伤才好,并未声张此事,只云鬟跟白清辉赴宴的时候,才给萧撸曝露出来。

白樘虽则耳闻,却也是在云鬟提醒之下,才知道此中干系甚大。

季陶然道:“那是什么东西?又跟此案有何干系?”

白樘却只望着严大淼,却见他听了这三个字,却反平静下来,缓缓起身。

白樘道:“严先生。”

严大淼伶仃而立,一笑道:“老朽万万想不到……竟会败在这一件物事之上。”

季陶然倒退一步,双眸圆睁:“先生,你说什么?”

严大淼看一眼白樘,却又目光复杂地看向季陶然,道:“抱歉,或许……让你失望了。”

季陶然双眸瞬间通红,死死地盯着严大淼,口中那青皮核桃,几乎梗在喉间似的,噎的他几乎要窒息了。

严大淼负手走开几步,仰头看着眼前的槐树,眼中各种杂色退却,最后只剩下一片澄澈,槐树的倒影在双眸之中摇摇晃晃,宛若回忆的倒影。

严大淼道:“不错,尚书说的很对,郭司空最后一个心愿,的确是我替他完成的。”

季陶然用力摇头,抬手在额角按下。

此刻,季陶然忽想起那日——白樘叫他去灵前盯着,他揣手而立,看吴玉进门,上前烧纸……而就在那火起、众人忙乱的时候,有一道人影,从旁边儿偏厅缓步消失。

当时季陶然只隐约看了一眼,并没认真在意是谁,然而此刻细细想来……

满心冰寒。

白樘道:“虽然先生跟郭司空交情甚笃,然而,先生毕生都效力朝廷,该最知道知法犯法的意思,又经手过多少作奸犯科的恶行,为何在最后,竟也涉身其中?”

严大淼轻轻地笑了两声,道:“正因为见了太多,才最终忍无可忍。虽然尚书是个能干之人,经手的案件,多半都会水落石出,可是……有更多的案子,毕竟如石沉大海,终生无解,而有的被害之人,何其无辜,却偏惨死人前,再也不可复生。”

原本精明看透所有世情的眼中,也透出几分不可说的微红,严大淼道:“我跟郭司空交好,殊不知,郭毅,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虽不是他的父亲,却宛如至亲。那个孩子,可知天真正直的叫人心疼?然而那种结果,并不是他该得的!”

在场众人,皆都寂然无声,白樘,巽风,季陶然,齐齐看着严大淼。

严大淼顿了顿,才道:“这个案子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郭司空所为了,但我知道他的心情,甚至感同深受。偏偏陶然在我的书册记载中找到了那帝王蝶的相关……后来,虽然他杀除了那几个畜生,然而我心里,总有些过不去,而郭毅……一想到那个孩子落得那个下场,可知我心中也是杀机滚滚?”

郭司空被软禁刑部,严大淼曾也去探望过,因他是刑部元老,自然无人阻止,更加无人怀疑。

两人相见,私底下,严大淼流露了助力之意,郭司空亦心知肚明。

毕竟两人多年知交,不必言语,一个眼神便各自明了。

严大淼道:“所以最后那一句……我替他完成了。虽然人死不能复生,只是好歹……且要让作恶之徒知道,行恶事,必然要自食恶果。”最后一句话,沉重肃穆,兀自带恨。

严大淼吐露了这些,季陶然已经知道种种都被白樘说中了,仿佛大势已去,他后退了几步,抬手扶额。

白樘道:“那么,睿亲王一案呢?先生又作何解释?”

严大淼哑然,半晌忽然回头,望着白樘道:“倘若我说,那马车之中的火药跟我无关,尚书会不会相信?”

白樘微怔,待要探究这句真假,严大淼却又意味深长笑了笑,道:“诚如尚书所言,我毕生经手过数不胜数的案子,目睹过形形色色的尸首在眼前……再惨烈的情形也都见识过,虽然并非过目不忘,可是那些东西于我眼前心底,挥之不退,我竟不知,为何这世间,会有那许多禽兽不如的凶徒,又为何明明无辜者,会落得那样惨烈的下场?黑白混淆,天道不公,何其不公,我不能不见,却也不能再忍。”

白樘皱眉无言,严大淼道:“我所欲者,只不过想要恢复天道之平衡,让黑白分明,奸佞邪恶者,必让其下场凄惨万分,这才足以警戒震慑恶徒,维护良善。”

白樘听着这一番话,不知为何,竟隐隐地似有些言外之意,便道:“但我们为刑官,岂不正是替天行道?”

严大淼断然道:“这不够!比如郭毅被害一案,你可能够判罚那六人死刑么?”

不等白樘回答,严大淼道:“不,你不能。不仅是因为他们皆都是高门子弟,更因为律法上并无这则规条!就算是郭司空去刑部喊冤,就算你主张正义,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将这几个人关罚数月,然后叫各自领回家惩戒而已,这足够么?于我而言,不够。”

白樘沉默,片刻道:“先生的意思我懂了。可是,若是身为刑官却不能遵守刑律,竟要破出界限、毫无约束地任意行事,这本身而言,就已经是逾矩了。”

严大淼想了想,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

严大淼说到这里,便看向季陶然:“你知道,我原本看好的人,是白公子。他天赋异禀,只可惜有那宗忌讳。只是我想不到,你竟能有这样出色,想来我生平最后所做的至对的一件事,便是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了你。”

方才将他两人的谈话从头听到尾,季陶然心情已不足以用一个“复杂”来形容,只顾定定地看着严大淼。

严大淼对上他的眼神,道:“我知道你现在未必明白我的选择,而我……也希望,若干年后,你的心思意志,仍是牢固坚定,就如你此刻这般,并不会改变、并不会如我现在一样……”

季陶然道:“先生。”心头竟十足难过,几乎坠下泪来。

严大淼看着白樘,微笑道:“大概尚书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是时候该把那件东西交给你了。”

说着便迈步往屋内走去,白樘起身:“先生。”

严大淼并不回头,只道:“尚书若怕我趁机逃走,可跟着我来。”

白樘皱眉,却并未出声,却见严大淼复又迈步往前,慢慢地进了里屋。

白樘盯着门口,心中却甚是不踏实,便也随着往门口而去。

谁知才进门,便嗅到一股奇异的气息,白樘一震,忙举手捂住口鼻,撩开里屋帘子,闪身入内。

却白严大淼沿着炕边儿,正缓缓滑在地上。

白樘竟失声叫道:“先生!”扑上前去,试图将他扶住。

严大淼竭力推了他一把:“不要靠近……”喷出一口鲜血。

这刹那,外间巽风、季陶然以及那小童都飞跑了进来,季陶然大叫一声,也欲上前,却被巽风拉住。

严大淼目光转动,最后只看向季陶然,艰难地点了点头,便合了双眼。

正皆战栗无言,忽地巽风道:“四爷!”

白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枚嵌宝带玉的宽大手镯,虽看出有些古旧,但色泽却越发深沉诡丽,黄金澄澄华贵,大海珠圆润雪白,祖母绿幽幽闪烁,红宝石宛如滴血,交相辉映,引得人无法移开目光。

太子府。

一名府内的医官一边儿上药,一边说道:“不知是什么人这样猖狂,敢对杜爷下手,莫非是不知道杜爷乃太子府的人么?”

手臂上一道颇深的伤痕,血把上半身子都染了,费了些气力才止住血,便又包扎。

杜云鹤却仍是那副半是阴沉的模样,有气无力似地道:“谁知道呢。”

那医官叹道:“幸好是杜爷福大,若这一刀再往上些,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杜云鹤“嗯”了声,不置可否。

正这会儿,见门口人影一晃。

却是赵黼急急赶了回来,上前看一眼伤处,问道:“到底是怎么?”

杜云鹤道:“殿下不必着急,我尚且死不了。”

赵黼瞪了他一眼,正医官将伤处包好了,知道他们有话,便悄然而退。

杜云鹤说道:“也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三个人,都蒙着面,身手不俗,我一时又没什么防备,便吃了亏了。”

赵黼道:“你是去哪里,如何也没有带几个侍卫防身?”

杜云鹤道:“是我疏忽错估了。只当云州是天高皇帝远,没想到天子脚下,更加凶险。我本来、是想去见一个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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