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帘堂顿了顿,问:“耳朵?”
“贸易嘛,过来过去都是那么些个。”侍从眨了眨眼,“但耳朵,一个人每日都能听取成千上万条。”
叶帘堂垂眸,默默听着。
“我家韩大人总说‘人常忽其周遭之耳,未曾深查’。”侍从笑道:“游声如丝,编绘蛛网,而我家大人嘛,就身处那蛛网中央。所握之事,可是千金也难买呀。”
“这般厉害。”叶帘堂捧场道。
“那是,这样的生财之道,也就我家大人能想得出来。”侍从眼睛亮亮,兴奋地点头道:“侍读您怕是晓得,大批大批的人都对此趋之若鹜……既入网中,安敢轻举妄动,以犯织网之人?”
“是啊。”叶帘堂笑道:“韩大人还真是天纵奇才。”
那侍从听了这话,更加飘飘然,“无论谁想要哪家显贵的宴请帖,抑或是哪家贵妇的赏花会,只要价直相宜,我家大人皆能以力致之。叶侍读,您若是遇着了什么麻烦,皆可来找我家大人……唔,不过银子得够。”
“这样么。”叶帘堂点头,笑道:“多谢小友议言。”
“嘿嘿。”侍从挠挠颊边,“都是我家大人教得好。”
是啊,教的好,教的实在太好了。直接将自家底细尽数抖搂给外人听了。
叶帘堂笑笑,“韩大人那句‘人常忽其周遭之耳,未曾深查’,实在很有道理呢。”
还真叫她这只耳朵将韩勒的秘辛全都听去了。
侍从终究是年纪小,没听懂她话外的意思,只是傻笑着。
一行人穿过夜市,拐过小巷,便见眼前立着辆闪闪发光的庞然大物。
这传闻中韩勒的金玉马车果真是流光溢彩,于暗夜之中都熠熠生辉。只见车身皆以纯金雕琢,光华内敛。而玉石镶嵌其间,皎洁无瑕,远远望去似是碧波荡漾。再往下看去,车轮以精铁铸就,轮辐交错,稳健有力。
马首高昂,鬃毛飞扬,蹄踏间尽显千里之志。
裴庆一时竟挪不动步子,叶帘堂回首一望,见他几乎看得痴了。
侍从十分享受他们这般目瞪口呆,未曾见过世面的模样,提声道:“我家大人这金玉车,可是连阆京显贵都没有的。”
何止阆京显贵,连太子也不敢这般铺张。
侍从登上车前玉阶,将帷帐掀起,俯身道:“几位大人,请。”
车内更是奢华不可比拟。其壁覆以织锦,光华流转间竟让叶帘堂有一丝头晕目眩之感。座席更是选用上等绸缎,柔软舒适,如坐云中。车窗镶嵌明珠宝玉,为车内更添几份雅致。
车内角落则置以香炉,轻烟袅袅,香气袭人。座前桌案更有精巧玉器,错落有致,点缀其间,彰显着主人雄厚的财力。
叶帘堂瞧得眼光缭乱,此时看得两股颤颤,只敢挨着座席的边边落座。一旁的裴庆更是现眼,走也不会走了,手足无措地立在车下。
侍从见他原地不动,疑道:“这位大人,您怎么不上去?”
叶帘堂干笑两声,即刻将裴庆硬拽上车,对着车外的侍从挥了挥手,“多谢小友了。”
“咦?”侍从自下而上往来,一双眼显得格外天真,“要谢也该谢我家大人。”
“是了,替我谢过你家大人。”叶帘堂轻声笑了笑,本将窗前的帷帐放了下来,想了想,又重新撩起,温声道:“小友心性纯良,只是有时不必出无谓之言。”
“嗯?”他抬眼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有时,乘喜而多言,易招致祸端。”叶帘堂看他一眼,这句话是对他说得。语罢,又道:“乘快而行事,徒增是非。”这句是对韩勒说的。
侍从挠挠头,脸上虽还困惑着,但还是行礼道:“大人金口玉言,小的记下了。”
叶帘堂不愿说教别人,此时也闭了口,笑着向他招招手,道:“先告辞了。”
“哎。”侍从回道:“大人慢走。”
蹄声响起,叶帘堂回过身,顺手将帷帘放下。只见街道花灯透过轻纱明明灭灭,再往南走,喧闹声便小了许多。
叶帘堂转头见裴庆依然呆坐着,笑道:“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裴庆这才回过神,急忙伸手一抹下巴,吓道:“大人,不瞒您说,我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块的金子!”
“是啊,我也没见过。”叶帘堂抬眼望一眼窗外,道:“还会跑呢。”
裴庆吞了吞口水,“您说,我今日对着那位韩大人又怒又吼的,是不是将人得罪了?”
“也许吧。”叶帘堂呆呆望着金灿灿的马车顶,“我还同人在桌上吵了一架。”
韩勒重重叹气,“这事儿整的。”
“不过韩大人是生意人,大抵不会在意这些。”叶帘堂拍拍胸口,忽而想到什么,叫道:“啊,太可惜了!”
裴庆急忙转头,“怎么了?”
“那杯岭原绿茶!”叶帘堂痛心疾首,“我本想着喝一口尝尝鲜呢,结果却忘了!”
“无事,无事。”裴庆道:“一杯茶而已。”
叶帘堂幽幽望来,“我一年的俸禄都喝不起。”
“怎么?”裴庆小心翼翼问:“多少银子?”
叶帘堂心如死灰般比了个数字,那头裴庆傻了半晌,最终叹道:“这,这,您还是……唉,罢了。”
在他们再三婉拒车夫提议将他们带到苍州顶好的客栈后,马车才徐徐行停至他们于南郊所住的简陋客舍,叶帘堂终于迷迷糊糊地下了车。
待她脱离了那个金雕玉成的环境后,叶帘堂终于清醒了些许,记起今日韩家侍从同她说得那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