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叶侍读不在,谷东四州的呈来的事务愈加繁多。天下大雪,先前监察某些粮道修建的青官敷衍了事,导致许多马道仓廪都偷工减料,眼下已经被积雪压塌了。
李意卿这些日子为着这些事情忙得脚不沾地,眼下见叶帘堂回来也不同他讲话,便不自觉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故意将人留在帐中不让走,好叫她看看自己近来有多么累乏辛苦。
此时谷东四州前来禀事
的小青官们正为着几处介于两州之间的塌陷马道唇枪舌战,互相推诿着责任,吵得不可开交,李意卿倒第一次不觉得烦躁。
他托着腮像看戏一般听了一会儿,目光便不自觉落向另一侧坐着的叶帘堂。只见她那只裹着厚厚纱布的左手握着笔,似是在认真录下青官们的争论。
李意卿看了一会儿,这时又有些后悔起来。
叶帘堂这一路往返,其中舟车劳顿一定不比他轻松,更何况那早先便听邹允说那韩勒是个人精,她这番过去议事也一定艰难,更何况……
太子盯着她垂眸写字的身影看。
更何况,她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思及此处,李意卿的心情登时变得皱巴巴,直骂自己过分得要命。
于是他站起身来,磨蹭着步子向她走近。好在底下的青官们还在七嘴八舌闹着,根本没功夫瞅见他的动作。
李意卿放轻脚步,低声道:“你……”
闻言,叶帘堂双肩一抖,似是受到了惊吓,慌乱间想将手下的纸张掩起来,谁知却不小心抖落了一张。
“怎么?”李意卿愣了愣,手疾眼快地将那张她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纸页拾起来,慢慢看了。
叶帘堂干笑两声,“哈哈,殿下你快看那边!”她吞了吞口水,“有人找您!”
太子充耳不闻,只是垂下眸,见那纸页上画了虾配螃蟹,暗喻横行霸道。旁边是叶帘堂歪歪扭扭的字迹,上头提着大大的三个字:
“臭小鬼”
李意卿默了半晌,哼笑一声。
“误会,都是误会。”叶帘堂哈哈道:“在下方才想起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现下去取……”
李意卿弯着嘴角道:“外头雪大,我送侍读出去。”
“不必不必。”叶帘堂即刻起身,“我这身子骨十分硬朗,不会淋两下雪就……”
话未说完,李意卿忽地往她怀里塞了个袖炉。暖意顺着掌心传来,叶帘堂闭了嘴巴。
“走吧。”李意卿替她拿了氅衣,道:“我叫军匠将你的白束带重新锻打了一遍,你想去看看么?”
“殿下这般体贴?”叶帘堂系好氅衣,侧眸看一眼正争论不休的青官们,笑道:“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她的眼睛里总是藏着狡猾笑意,像是屋檐下残冰融化的一线水,闪着清亮的光。
“让他们继续吵。”李意卿错开视线,揉着发红的耳朵,只问:“你想不想去?”
第76章
青官碧汤悠悠展,色泽清如琼。
叶帘堂想了片刻道:“不去。”
李意卿有些诧异地抬眼,问:“为什么?”
“事儿处理完了吗?就想着出去玩。”叶帘堂侧目看向帐中早已闹得不可开交的青官们,挑眉道:“你走了,由着他们吵?”
只见桌前几位青官论得已是面红耳赤,谁也不愿静下来听谁说,各执一词,声震屋瓦。
喧闹声中,李意卿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道:“有何不可。”
“这自然不行。”叶帘堂摇了摇头,说:“如今战事在即,谷东此时若不能将人心拧成一股绳,日后只会越发混乱。”
李意卿叹一口气,回首看着桌前争执不下的几人,道:“他们眼下根本听不得旁人讲话,前些日子我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此次又……”
“简单。”叶帘堂眨眨眼睛,道:“先前邹先生便已料到这般结果,特意叫我留了后手,我方才已经差人去取了。”
闻言,李意卿便也不说什么,乖乖坐回了椅子上。
大雪压塌了粮道,青官们怎么肯承认是自己办事时过于粗心,于是揪着几处连接州城的地段争论不休,谁都不敢,也不愿意承受这份苦果,于是私下里约好日日来这儿吵。再加上太子年龄又小,保不准最后被他们吵迷糊了,谁都不怪罪。
思及此,几人便更加卖力地喧哗起来。
叶帘堂案上的纸笔被太子没收走了,此时只能百无聊赖地咬着桌上的红薯干,抬眼见帐前竹帘一挑,是方才替自己办事的裴庆回来了,便起身笑道:“几位大人在这儿论了半天了,难免口干舌燥,在下特意为几位备了热茶,大人们不妨坐下慢慢说。”
青官们哪里肯听话,他们要的就是让太子这行人心烦,不得不挨个问。只要这些青官一口咬定不是自己的错处,难不成还能都将他们押入大牢里?
北方战乱,此刻最忌人心惶惶。青官们料定太子此时不敢拿他们怎样,于是愈发地有恃无恐起来。
叶帘堂面上没有半点不耐烦,只是走近了再道一句,“各位大人不如坐下慢慢谈。”
仍是无动于衷。
见状,叶帘堂反手抽出身后兵卒腰间悬挂的横刀来。
只见刃光一闪而过,“啪”地一声被她拍进人群之中。青官们骇了一跳,当即都住了嘴,悚然地望向几步外那位总是笑眯眯的侍读。
叶帘堂将横刀从他们身前收回,面上仍是一团和气地问:“各位,能否听我一言?”
几个青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鸡似的挤在一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