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帘堂对于这种事向来都是能省则省,既然这位大公子已经说了不用,她便干脆点了头,说:“正好,抵了你算计我这事。”
闻言,贾逊沉默片刻,说:“你还记仇啊?”
“这是自然,有仇必报,绝不罢休。”叶帘堂垂眸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王秦岳,说:“给他解绑吧,我走了。”
贾逊皱眉,“生意呢,你不管了?”
“大公子不是说成了么?”叶帘堂笑着说:“您说定的事,在下自然信得过。”
堂内静了片刻,她看了看地上生无可恋的王秦岳,反而生出些熟悉的暖意来,好像三年飘零,忽地在外乡见到熟悉面孔的愉悦。
不过叶帘堂并不打算让这份愉悦持续太久,她笑了笑,说:“再会?”
说完,她便便转了身,从后院遁出赌坊。
贾逊瞧着她离开的身影顿了良久,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大公子?”
耳边忽地传来呼唤,搅乱了他的思绪。贾逊回过头去,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王秦岳双手被捆缚在身后,此时正像只长虫一般扭在地上,低声疾呼,“大公子!劳您给我松松绑!”
贾逊瞅见了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拽着锦衣便往出走。
“大公子?大公子!”王秦岳奋力挣扎着,嚎道:“大公子,别走啊大公子!”
*
叶帘堂回到居所。
眼下她右肩的旧伤传来细碎的痛,很折磨人,像是在被什么微小的东西啃咬,以至于她整条右臂都垂下,没法动弹。
她的匕首这些天未曾涂油,为了不生锈,她只好用左手拔出匕首,一点一点擦拭,等刃光雪亮,血污被帕子尽数揩去后,她才叹息一声,走到水边,仔仔细细地洗着帕子和手。
不知怎的,她总能闻见周身萦绕着血污的臭味。
她将擦试过匕首的手帕摆干净,又起身检查起身上的衣物。分明都没有沾染血迹,可那股血污臭却愈来愈浓郁,浓郁到她止不住地想要呕吐。
于是她急忙俯下身,将手放到夏夜冰凉的清水里用力揉搓着。
叶帘堂的手骨节修长,若不是右手曾被张喆如贱物一般踩踏,又会是怎样的灵活有力。她垂眸看着自己耷拉着的右手,上头分明什么脏东西也不曾沾染,她却仿佛极为嫌恶,直至洗到泛红才停了动作。
——并拢你的右手。
她似乎又看见三年前的雪夜,童姣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站起来,石家就会帮你。
叶帘堂将麻木扭曲的右手举在眼前,将弯曲的五指强捏成绻缩的拳头,她用尽全力,直到整条手臂连带着肩膀都在抽搐,却依然只是虚虚拢起,没法攥成
一个真正的拳。
挫败与厌恶比疼痛更加深刻地刺痛了她。
“已经很好了。”叶帘堂轻声安慰着自己,“比三年前好的多了。”
这样说着,可她心里依旧泛起强烈的恶心,以至于不能呼吸。
“这不是你的错,叶帘堂。”
她不断地想。
“你不该厌恶自己,有罪的另有其人。”
她要报仇。
叶帘堂感到身上的旧伤不断延伸,带来细小的刺痛。明昭帝死了,太子死了,李意骏倒戈,李意乾逃了。
这些人消失在过去,只留下死都死不痛快的她投身阆京石家,周围尽是狐狸。
眼泪打在手臂的旧伤之上,很轻一滴,但仍旧令她打了个激灵。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直到无法再数清了为止。
她的旧伤现在更痛了,而且还很痒,但她找不到能让这种痛苦折磨停下来的办法。
她起身,摸了摸匕首上,重重踏出步子,逼迫自己向前。
痛苦警她仇恨难泯,但为此哭泣将毫无意义。石家借她刀,她便要好好用起来。
——报仇。
她不会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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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又下起了小雨。溟西多雨,入夏了则更甚。
叶帘堂手边放了盘糕点,她就坐在廊下瞧着前院的积水,心里想着事情。忽而院门叩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叶帘堂才抬起眼,便见有人撑着伞,跨门而入。
“叶大人。”
来人锦衣金冠,身后带了大批大批的人,原本还算宽敞的小院此时却显得逼仄不堪。叶帘堂将半块糕点放下,也没起身,问:“大公子清晨造访,有什么事么?”
贾逊走的近了,皱眉打量了一番她这小院,表情颇为嫌恶,皱眉道:“你就住这儿?”
雨天潮气本就容易引起她身上的旧伤,她这会儿正不怎么舒坦,语气不大客气,“是啊,怎么?”
叶帘堂一向温和有礼,贾逊这会儿听着她语气不大好,以为自己不小心触了她的霉头,软下声调道:“没,没怎么……本公子此番事特意给你赔不是来了。”
“赔不是?”叶帘堂挑眉。
“前几日嘛,不该算计叶大人的。”贾逊摸了摸鼻尖,回身吩咐道:“搁下!”
一声令下,身后几十号侍从手里抱着的大箱子纷纷落在庭院内,挨个开箱,里头是烟雨也遮不住的金光灿灿。
“金玉器件,奇珍异宝,无所不有。”贾逊抱着手臂,骄傲道:“叶公子,本公子是真心欣赏你,昨夜思来想去一番,还是觉得……得争取。”
叶帘堂的表情僵在脸上,“……争取什么?”
“反正,你若是哪一天不想在石家干了,就来溟西投奔我们贾氏!”贾逊哼一声,说:“阆京嘛,终究是乡下地方。你来溟西,待遇俸禄,绝对比你在那穷酸石家的手底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