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他因走丢了儿子对我喊打喊杀,此刻猛然发现儿子是他人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这时候什么李琮,什么国公府,哪有男人的尊严重要?
趁两边打起来,阿桐把我拖到巷子拐角。
看见前头形势越演越烈,我在阿桐身后乐不可支:「打,打,使劲打。」
从前只是听我娘提起我爹年轻时在我阿公军中是得力的武将,然而我从未见他拿起过刀。
可方才一刻我看见他举起刀,大喝一声朝着赵慎的正面狠厉地砍下。
宁安候杀了赵少卿呀。
本来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派人马,都被眼前一幕惊得停下来。疾风卷起尘嚣,迷了人的眼睛,明尧的一声「爹爹」,喊得何其凄惨,又何其讽刺。
我爹再转过头来时,眼睛里也像被喷溅了血,摇摇晃晃后退了几步才站稳,沾满鲜血的刀指向明尧:「爹爹?你喊谁做爹爹?」
妇人鬼哭狼嚎的声音在长街一头响起来,刘瑛拨开人群冲上前把明尧挡在身后。
她好像比我爹先疯掉,我爹是气疯的,而她是吓疯的。
我不过是把私藏多年的祖母的头骨送到她房里而已。
「是姜愿,明郎,都是姜愿害的,她找我们报仇来了,婆母是她杀的,还有姜萸也被她杀了,她现在又想杀我们的尧儿啊,你莫中了她的圈套,尧儿,尧儿无辜……都是我的错……」
刘瑛声嘶力竭地跪下,对着虚无的天地磕头:「王娴,我错了,你听见了吗,我向你磕头认错,我斗不过你的女儿,我认输,我不该害你,我错了,错了……」
她凄凄惨惨声声哭诉,认了掩埋多年的罪孽,弄得我爹也跟着眼泪涟涟。
奸夫淫妇,婊子与狗,流泪的画面也十分恶心。
此刻我倒像天下最坏的人,把好好的一家三口逼入绝境。
阿桐也被唬住了,她说:「阿愿,刘氏认罪了,姜侯杀了朝廷命官,再闹下去兴许不好收场了。」
我摇头。
这世上最了解刘瑛的,就是我。
当年正是刘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好演技,才害得我娘的死很快就被大而化小、小而化之,最终草草葬了息事宁人。
她骗不过我的,此刻哭爹喊娘不过是见我爹起了杀心想保下他们母子罢了。
阿娘啊,你可听见刘氏向你叩头认错啊?
若听得不清,我这就送她来见你。
我趁阿桐不注意,取走她手中的弓弩走入亮处,朝着那仍在哭诉的妇人喊了声:「刘瑛,我娘说她不原谅你。」
听到声音,围在前头的人群有所松动。
我抓住机会扣动扳机,短箭快又准,狠扎入刘瑛的心口。
「姜愿,你……」
她话未说完,只是怒目圆睁地看着我,直到倒地眼睛都还闭不上。
「姜愿,我娘和你阿姐当真都是你杀的?」
第18章
我对着我爹笑,笑得天真又无邪。
他震恸过头,怒发冲冠,笑得像哭,哭得像笑:「姜愿,你个孽障,我杀了你!」
然而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就被一支从远处射来的箭弹落了手上的刀。
随后而来的一支有些偏,直射入他的右胸。
「广宁侯与赵少卿身为朝廷命官,无视天子,罔顾律法,不顾百姓安危私自火拼,造成伤亡,我等奉命捉拿,劝尔等束手就擒,若有违抗者杀无赦!」
箭雨如同淅淅沥沥的雨丝,不断射落在我们四周。
我顾不上谁在说话,但看见我爹倒在地上,一副还有救的样子,心头一阵暗喜。
喜那箭射偏了。
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被我杀,少一个都不行。
趁身后乱作一团,我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双手握紧刀柄,朝着他的心口位置用力刺进去。
血从他嘴里不断涌出,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骂了我最后一句:「孽障……」
一丝腥甜蹿入我口中,我盈盈笑起来:「你当年不该心软,该听祖母的话捂死我才对,后悔了吧?」
可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后悔。
血不断从我爹的心口涌出,他的眼瞳渐渐涣散,嘴里却在喃喃。
我凑上前:「说什么?」
「阿娴……」
「你有什么资格唤我娘的名字?」
我怒不可遏,扭转刀柄,耳根很快就清净了。
我抽出刀,摇摇晃晃站起来,我想阿娘了,想得想要大哭一场,想要告诉她,娘啊,愿儿终于做成了。
可我哭不出,想尽了这辈子的悲惨事都哭不出一声。
因而我只能笑。
瘫坐地上的明尧已被这一幕幕吓得魂不附体,我对他说:「当年我也与你一般大,我不杀你,他日你若有能耐,就来找我报仇吧。」
身后缠斗一起的人越来越多。
赵府门前一个小小的空地,很快就弄得尸横遍野,血光冲天。
辜行说他要一个大乱特乱的局面,我给他造出来了。
乱起来,是为逼暗处的人跳脚。
我与辜行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逼疯一个心有魔障的人,更懂得如何制造事端来逼得他们一个个图穷匕见。
杀陈少安激起国公府对辜行的猜忌,痛失爱子的陈国公会在这时被惹怒得极度狂悖躁动。
我再利用我爹救子心切屡次找国公府出面寻人无果的末路心理,逼他杀赵慎。
我爹无恩无情,是能成大事的人,却唯有一处软肋,不攻就能自破。
他入了我的套,是走不出去的。
我来挑起这一纷乱,会让人猜想是源于后宅琐事。
原本看似不会关联到局势动荡的小插曲,在我的牵引和辜行的怂恿之下,扩大得难以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