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看吗?”
虽是居高临下低头望着,但柳梢梢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冒犯,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少女弯着眼眸,笑意被浸得格外明亮,好似月色下的一汪清泉。
容珩的指尖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握着剑,又逼迫着自己抻直指尖。
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容珩努力把昨夜温缇对他说的那些话抛之脑后,可那些想法争先恐后地跳进自己的脑袋。
少女支着脑袋,天真烂漫,清澈明亮的眸底尽是信任和期待。
那样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亮晶晶的,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只有他一个人。
意识到这点,容珩心神渐乱,指尖的剑险些也拿不稳。
心法背得零零散散,练过许多遍的剑招似乎也变得漫长起来。
临毕,少女捧场地拍了拍手,面上满是惊羡,“真厉害!要是有一天我也能使出这么流畅的剑法就好了!”
微风拂过,少女的羡慕不加任何掩饰,不过她的惊讶十分短暂,随即羞涩地摸着肚子,扭捏地说,“我饿了,听魏迟说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小笼包店,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青年早上一向不会进食,可却在少女说出口的刹那,*神使鬼差地点点头。
从小路绕过,枝头的鸟儿唱着轻快的歌儿,阳光和煦,照在少女身上暖融融的。
她的肤色白皙,在微光的照耀下格外明亮清透。
街头喧嚣,川流不息。
少女踮着脚,遥遥指着人群深处,神情有些焦灼,“人好多啊,咱们快点去,别到时候没了!”
她拉着他的袖袍开始卖力小跑。
穿过人潮,容珩甚至能感受到一阵凉爽的,轻快的风从面庞温柔地拂过。
他回过神,见少女从拥挤的人群中钻了出来,捧着油纸包,开心地塞给他一个,“容道友,你也尝尝看味道。”
她扬起笑容,容珩接了过去。
“怎么样,好吃吗?”
“嗯。”
少女嘿嘿一笑,话头转了转,又落在了别人身上,“魏迟那家伙的口味还挺刁钻的,能得到他夸赞的小店不多,看来带你来是个明智之举!”
柳梢梢说罢,迫不及待地往嘴里丢了个小笼包,口齿留香,一口爆汁,就是有点烫嘴。
“你同魏郎君很相熟吗?”
“我们是知己。”
丝毫没有注意青年忽地停下的脚步,柳梢梢不假思索,又往自己嘴巴里塞个了小笼包,声音含糊不清道,“相见恨晚的那种。”
又来了。
心中升起些许不清不楚的负面情绪,容珩强行压抑内心,抬起眼睫轻声道,
“那你们关系真的很好。”
少女没有否认。
葱白的指尖微微攥着,人群之中,他走得极慢,随着少女脚步一点一点,仿佛这样时间就能过得再慢点。
可天不遂人意。
青年身姿高挺,远远便望见县衙门口,熟悉的几个身影已然在那处候着。
刹那间,脸色惨白,容珩才忽地记起,昨日是死了人的。
*
百姓惶惶。
要说最恐怖的一次,便是昨夜柳梢梢目睹的那个倒挂的血淋淋尸体。
认尸的家属哭得肝肠寸断,与方才拨开的喧嚣不同,微弱的抽泣声,像是一把震天锤敲击在天灵盖上,嗡嗡作响。
柳梢梢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没有冒出这般真切的感受。
指责的话尚未说出口,秦景淮便见少女把怀里的小笼包塞进他的怀里,捂着嘴跑向无人处,把方才吃的那些统统吐了出来。
宋凌玉拧着眉头,对着众人平静道,“我去看看。”
他紧接随后,跟进了巷子口。
少年身形挺拔,沐浴阳光下,乌黑的影子拖得很长,直直落在她的脚下。
柳梢梢见他过来,立即别开目光,下意识拔高音阶,“你别过来,我自己可以。”
“既然立了血契,我便会履行职责,你也不必担心。”
宋凌玉向来讨厌胆小懦弱之徒,可看见少女面色忽地惨白,就连那双明媚善睐的亮眸也黯淡如蒙尘的珠子,那些安慰的话不由得脱口而出。
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少女的身上。
她额尖低垂,面色羞赧,似是不愿见他靠近。
“我自然知道有你在我会安全,可我就是觉得恶心。”
少女断断续续道,又扶着墙壁吐了起来。
直到空空如也的肚子吐的什么也不剩,一股酸水往喉咙反涌,她扶着墙边,惨白如纸的面容像是覆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翳。
肯定很丑吧?
地上的那滩呕吐物,愈看愈让人犯恶心。
柳梢梢觉得腹部有一阵空虚感,身体的力气也想是被人吸走了,双腿有些发抖。
原本想着少年看到她这幅模样应该也会因为脏不愿意接近。
可面前拉长的影子越靠越近,直至覆盖她的全部,少年攥着她的腕口,力气之大好似能将她那副瘫软没出息的身子托起来。
他反常地取出帕子擦着她的嘴角,和腕口那处称得上粗暴的力气相比,少年拂过唇瓣的动作极其轻柔,像是对待极其重要的珍宝。
柳梢梢不由怔愣出神,直到唇边被喂了颗药丸,她下意识吞了进去。
口感有些像薄荷糖,清新的感受直冲天灵盖,瞬间让她清醒了。
“谢谢,我好多了。”
宋凌玉见她突兀地后退半步,另一手夺去那张雪白的帕子,语气生疏又多礼。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他面色平静,心中却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