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
宝欢就没见过她家郡主被人欺负得那么惨。
先前下去找到郡主时,那一路诡谲森森的镜道就不说了,光就郡主孤零零一人躺在空旷大殿的墨榻上,宝欢乍见之下险些没当场晕过去。
尤其郡主身上那艳艳血色。
即便不是郡主的,可郡主玉体横陈,四下又是锁链,又是杯盏碎片,墨玉地板上的罗裙也破破烂烂。
以为自家郡主是被……
宝欢当时整个人都要碎了。
就连辛嬷嬷乍见之下,也赶忙将外头的婢女遣得老远。可待宝欢进去给人穿好衣物,少女忽然抱着她呜哇一声哭出来,“江揽州不要我了,宝欢,他不要我了……”
“我做错什么了他就不要我了……”
那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可把宝欢心窝子都要疼碎了。
从前跟太子殿下谈情说爱,她家郡主何时这般伤心过?可说从来没为情爱一事掉过半滴眼泪。
是以此刻。
宝欢收回之前以为的什么“王爷很爱她家郡主”。整个人咬牙切齿又小心翼翼:“王、王爷,能不能请您,现在下去看看我家郡主?”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江揽州:“不能。”
宝欢瞬间拳头都捏紧了。
但再次开口,还是小心翼翼:“我家郡主自幼没受过什么委屈,可她此番不肯沐浴,不肯用膳,一直在哭……”
同一时间。
郝达又扣响书房的门,“王爷,澜台那位醒了,说想见您一面。”
第60章
夜,漆黑如墨,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卷得廊下风灯摇晃,光晕随之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澜台戒备森严,暗影们于四下蛰伏。
偏殿里,傅廷渊面色苍白,稍动便会牵扯伤口剧痛,也根本不宜下地。但即邀人相见,他还是坚持衣冠整束,被杨云扶着勉强坐在翘头案前。
“带着亲卫们,都退下去吧。”
杨云显然不放心:“可是殿下,那人……”
不夸张的说,傅廷渊此番北上仅带四十亲卫,杨云起初也不觉有甚。一来本是秘行,不想太惹人瞩目,二来也是觉得太子亲临北境,即便北境王可能不怀好意,也绝不敢妄动太子。
况且二人从前一向兄友弟恭。
却没料到北境王根本是条疯狗,非但已当真弟夺兄妻,更还敢当众射杀太子,如此目无尊卑法度,在亲卫们眼中的骇人程度堪比“弑兄杀父”,可这人就是真能做得出来。
“无妨。”
摆摆手,恰逢有沉沉脚步声传来,傅廷渊抬眼望去。
逆着风雪夜影,出现在偏殿门口的身影修长挺拔。
足靴停在门前,将玄色氅衣解下,随手丢给身后的萧夙,江揽州这才踏入殿中。
半年前皇城封爵宴上,宫人们纷纷赞扬北境王年少英武,风华无双,小宫女们私下扎堆议论时,更是无不满面娇羞,双靥飞霞,显然都对那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心神往之,倾慕至极。
彼时傅廷渊被禁足东宫,没能参加那场夜宴,自也没能见到江揽州。
算起来。
二人已将近三年没见过面了。
薛家尚未出事的前几个月,北疆捷报频传。
得知江揽州大败北狄,即将凯旋,傅廷渊还曾派人下过喜帖,催弟弟早日还朝,或能赶上喝杯东宫喜酒。
却不料后来一朝事变,一切都逐渐脱离掌控。
“兄长深夜相邀,是想跟本王叙旧。”
“还是想聊一聊……嫂子?”
拉开圈椅,江揽州随意坐下,一双修长的腿向两边岔开,靠坐椅背的姿势嚣张落拓,与曾经那桀骜不驯的少年一般无二。
然而三年时间,足够少年长成为男人。
一声“嫂子”被他唤得轻浮至极,傅廷渊收敛心绪,搁在膝上的指节隐隐泛白。
“想来便是叙旧,三弟也未必愿意再与孤促膝长谈。”
到底一国储君,傅廷渊心下再怎么意难平,面上也还是端得与寻常无异,声线一如既往地沉静温和,“此番北上,想来三弟很清楚,孤是为何而来。”
“前尘往事,无以申辩。”
“说来也是孤自己无能,而今时过境迁……罢了。”
“罢了?”
一个人从幼年长到少年,再到成年,习惯可能会改,眼光可能会变。
身在帝王家,更会因成长而面临诸多困境。
在那浮沉变迁的时光里,傅廷渊唯一笃定的,是薛窈夭这个人,是他的未婚妻子。即便来日承继大统,不得不“后宫佳丽三千”,她也无可替代,这是很小时候就知道的事。
殿门外风雪肆虐。
萧夙和杨云两拨人静候廊下。
又默然片刻。
傅廷渊这才艰涩开口:“三弟自幼流落在外,年过十六才认祖归宗,父皇历来严苛,实则背地里每每提起,皆以人中龙凤比之赞之。”
“道是所有皇家儿郎加在一起,也未必如你一个。”
话到这里,傅廷渊很浅地笑了一下,“孤的意思,是从今往后,孤愿放弃储君之位。”
“也不会再去争夺那个位置。”
“若这不够,三弟还要什么,尽可开口向孤提来,便是再受你穿心一箭,孤也毫无怨言,就当是兄长还弟恩情,旦求你网开一面,放过窈窈。”
“如何?”
承德帝一共九个儿子。
除去早年夭折的,曾经犯事被终身圈禁或贬为庶人的,尚在襁褓的。如今就只剩下太子傅廷渊,北境王江揽州(傅延赫),四皇子傅应谨,五皇子傅呈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