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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千万不能死(8)

“因为你们这些贵人爱看,不是吗?”

男子伸手,动手轻柔地在那白鸟破碎的脑袋上抚了几下:“没看到这些真相之前,你们可以为之喝彩叫好,然而锦绣下藏着的东西,可有几人真正关心过?你从前不曾在意,如今又何必摆出怒气冲冲的样子——”

“这白鸟是为了你们而死的啊。”他笑道。

他的笑容中似是没有半点恶意,周云英一瞬间却像是被蛇盯住的猎物,被那种冰冷粘腻的恐惧感弄得动弹不得。忽然,她冰凉的指尖被人握住了,青豆将她拉到身后,轻声说道:“有我在,别怕。”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青豆看向那男子,声线有些发虚。她显然也是害怕的,却硬是挡在了周云英与红袖前面:“我们要走了,你要拦我们吗?”

男子仍是微笑:“当然不会。”

目送青豆与周云英离开,男子又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即才转身往里走去,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扉。

里面是一个陈设简单的房间,视线所及看不到一扇窗户。许路穿着一身低调的便衣坐在桌前,见他进来便站起身来,皱眉道:“萧衍,你刚刚到哪里去了?”

萧衍将烟杆中的灰烬抖去,换上新的烟草,微微一笑道:“我方才见到她了。”

许路一愣:“谁?”

“公子命我调查来历的青豆。”萧衍懒洋洋地回答:“同画像上面黄肌瘦的模样不同,倒是个颇好看的姑娘。”

“……你干什么?”

许路立刻警惕道:“我说姓萧的,你平时浪也就算了,方才可不会对人姑娘下手了吧?”

“事实上,”

萧衍:“我把她吓跑了。”

许路:…………

“此次入京,公子身边突然多了个容貌普通的侍女。说实在的,青豆姑娘其实颇为惹眼。”

萧衍道:“虽然庞相对她盯得不算紧,但若是跟着她的那个探子跟进楼里发现什么端倪,也是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么,我对她倒确有几分好奇,公子他……”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不谈这个,公子交待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军中贪慕富贵的那几个王八蛋都被控制起来了。”许路闻言,也顿时正色道:“庞堇那老儿决计得不到任何消息,估计还以为自己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呢。不过……姓萧的。”

他挠了挠后脑勺,忍不住问道:“咱们爷说再过几日,就会有月掩轩辕,星陨如雨之象,也不知是真是假?”

“箭在弦上,你此时怀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萧衍一笑:“何况公子算无遗策,何时在这种大事上错过。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许将军,京中的事也安排得差不多了,只是李家那里,还需要你再出面一趟。能代表公子的人不多,但李公听过你的名字,想来你的分量应该足够。”

“行吧,我就替你跑上一趟。哈哈,咱们爷这些天到各家拜访,小皇帝和庞老儿怕是睡不安稳了,这时候说不准正一家一家地查呢。让他们查吧,查到死也只能是一头雾水。”

许路笑道:“谁能想得到,堂堂英国公把自己当成了吸引视线的靶子,而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几年前就已经出名的华园班,竟然是负责为国公府刺探情报、与盟友联络的暗棋呢?”

“是啊。”

萧衍勾起唇角,深以为然道:“真想看看那位忘恩负义的皇帝陛下,此刻是个什么模样?”

☆、前夜

庞堇迈步走过平整木料铺成的水中长廊,便听到清脆的掌掴声自水阁中传来。

跪在阶下的是个小太监,脸颊又红又肿,看着狼狈异常,手却一刻也不敢停下。面目阴沉的少年坐在上首,身上是件明黄色的便服,见庞堇来了,便淡淡开口道:“停了吧,太吵。”

小黄门眼底刚浮出些许庆幸之色,他便接着道:“拖下去直接打死。”

“陛下,奴婢什么都没做错啊!”

那小黄门尖着嗓子刚绝望地喊了一句,便被人捂嘴拖了下去。

庞堇见状微微皱眉,皇帝哼了一声,寒声说道:“难道有错才能罚吗,他算个什么东西。你说是不是,庞卿?”

庞堇立刻垂下眼睛,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方才起身道:“陛下说的是。”

“赐座。”

皇帝的脸色稍好看了一些:“说说吧,舅舅他近来又在做什么?”

“……中书侍郎张旻的嫡子满月,楚大人给送了一幅画去,以示恭贺。”

砰。

皇帝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落,暴怒道:“这些官员都该死!”

庞堇连忙劝道:“陛下息怒。”

皇帝侧过头看他,阴测测地说道:“你说,你前几日是不是还上书要把张旻的官职往上提一提,识人不明,真是瞎了你的眼。”

“陛下。”

庞堇苦笑道:“楚大人的贺礼,张旻毕竟是不敢不接的,当晚他已诚惶诚恐地上门同微臣解释过一番了。以微臣愚见,楚大人此举,只想牵制我方的精力,私下里怕是在谋划些别的什么事。”

“舅舅从来如此。”

皇帝咬牙道:“他这分明是故意耍弄朕,朕早就知道,他从来不曾将朕放在眼里!”

“不过是垂死挣扎。”庞堇道:“陛下才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西北军那里,早有不少人对楚逆不满,只待陛下一句话,便会起兵响应。只要控制住军队,楚逆必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

“你说得不错。”

皇帝道:“庞卿做事得力,朕一向是最信重你的。”

庞堇敛容又行了一礼:“谢陛下。”

皇帝挥了挥手:“你既来了,一会可去看看逸瑶。皇后近日受寒,身体有些虚弱,见了你这父亲,或许能够好些。”

庞堇露出一个笑容:“多谢陛下。”

“对了。”

皇帝漫不经心道:“那个张旻不能用了,随便寻个借口,将他的官职夺了吧。”

庞堇一怔,抬头看着皇帝脸上神情,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这股寒意等到出宫,也仍然没有散去。回头看向阳光下耀眼的琉璃瓦,庞堇只觉胸口一阵冰寒。

为了庞家更近一步,他将女儿送入宫中,踏上少年皇帝这条大船,从此站在了楚凤歌的对立面。但伴随时间的流逝,后悔的情绪却随之缓缓滋生。辅佐这样一位刻薄寡恩的愚蠢君主,当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吗?

且不说庞堇如何想,宫中一角,黄门令王振看着眼前鲜血模糊的尸体,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却握成了拳。

旁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黄门左右看看,轻声劝道:“有财死便死了,师父您可千万保重,莫因为他的事坏了身子。”

“有德啊,你以为我是因为他吗。”王振摇了摇头:“咱们这没根的人,原本就是命贱如草的奴才,主子不高兴,打死也就打死了,本也不出奇。”

王有德不解道:“那……”

“他有一双巧手,替陛下捏脚捏得舒服,几月前才调到陛下身边的,那时候他多高兴啊。”

王振道:“就是前几日,陛下还夸过他,今日却什么原由也没的就随手打死了。”

王有德心中也升起兔死狐悲之感:“唉,有才是命苦。”

“我不是同你感慨他命有多苦。”

王振瞥了他一眼:“昔年卫君曾经问一闲人,说自己封侯尽千里之地,赏赐尽御府缯帛,天下人却不肯为他效力,这是为何。那贤人回答,君上赏赐全按自己喜好,给人惩罚也只凭轻巧一言,赏罚无所依,如同唤狗引鸡,所以士不至也。”

王有德面露茫然之色。王振叹了口气:“回去好好看书吧。另外,把门口那盆花给搬下来。”

“您……”王有德吃了一惊:“国公爷那件事,您答应了?!”

“把柄在人手中握着,还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