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魏钟应了,会同廷狱长一左一右簇拥着入内。廷狱其实是羁押有名有姓要紧人犯的,外间看着同寻常殿台无甚区别,一般红墙绿瓦,宫禁森严。
狱舍少有点灯,深而t暗。三人在夹道内行一时,廷狱长急走数步,取匙开一扇紧闩的铸铁门。魏钟道,“点灯。”
“是。”廷狱长便取油灯,魏钟从壁上取两支火把。二人一同走进去,伸手不见五指的狱舍有了光亮,便听窸窣的干草声,林奔厉声道,“魏钟——你来放我吗?”
魏钟一声不敢吭,灯烛之类布置好,另搬椅子,回道,“陛下请。”
姜敏拢着斗篷入内,抬头便见林奔蜷在狱舍一角,双足上着镣,栓在墙上。仍穿着锦绣常服,应是入狱时纠缠搏斗,发髻散了,黑发凌乱地披在身上——这厮早在燕王府便以美貌著称,即便如此狼狈,仍然艳丽动人。
姜敏往椅上坐了,抬头。
林奔骤见皇帝,喜出望外道,“陛下救我。魏钟这厮必是疯魔了,竟矫诏拿我入廷狱——”
“是朕的旨意。”姜敏打断,“朕命魏钟追你回来。”便侧首,“都出去。”
魏钟目光停在林奔没有捆缚的双手上,“陛下,臣还是留在此间吧。”
“都出去。”姜敏道,“朕难道怕他弑君?”
魏钟也只得退出去。林奔看魏钟磨蹭着不走,止不住地冷笑,等牢门掩上道,“魏钟那厮是哪个牌面上的东西,怎知臣同陛下情分?”
“什么情分?”姜敏盯着他,“还有么?”
这一句如晴天霹雳,林奔怔住,难以言喻的委屈和酸涩汹涌而上,“臣乃囚奴,十岁入府便追随陛下,没有陛下便没有臣,臣宁愿自己死,也不能谋害陛下——陛下说情分没有,叫臣情何以堪?”
“这朕当然知道。”姜敏道,“你行事骄纵狂妄,目中无人,不论阁老疆王,想训就训,想骂便骂——弹劾你的折子在朕南书房,装满一箱子,想看朕命人抬来与你。”
林奔气结,想反驳没敢。
“朕容你至今,让你做到宰相——一则是你虽狂妄,却无贰心,二则是朕不能不记着魏远公对你的疼爱。”姜敏说着停住,“今日既已为阶下囚,说说吧。”
“臣不懂。”林奔憋得满面通红,梗着脖子叫,“陛下疼臣,既是因着臣无贰心——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为何竟然沦落至此?”
“你做了什么?”
林奔一滞。
“不必同朕装傻。”姜敏道,“朕可同你说,秦王朕已经寻着了,就在你的私宅的井里——你再想抵赖,没用了。”
林奔双目双张,瞬间面上血色褪得干净,“怎……怎的没死……”忽一时灵醒,“臣……臣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说来还得是你时运不济。”姜敏道,“你那园子里两口井,你趁夜随便寻一口推秦王进去,原想着必定就淹死——可惜了,恰好是眼旱井。”
林奔咬牙。
“你同秦王有甚冤仇,如此害他?”姜敏便骂,“你这蠢货——难道不知秦王有个好歹,朕必定追查,你跑得掉么?”
林奔仍然不言语。
“你有甚依仗,还是谁同你说什么——以为害死秦王,还能安然脱身,还能继续做官,还能领朕俸禄?”姜敏见他只不说话,“你可知朕为何亲自审你?”
林奔抬头。
“朕要脸面。”姜敏道,“你同朕一处长大,你做下这等事背叛朕,朕为天子,丢不起这个脸。”
“我没有背叛陛下——”林奔挣起来,厉声道,“我从没有背叛陛下——”
姜敏冷笑,“你谋害秦王,同害朕有什么分别?”
“他凭什么?”林奔一口顶回去,“我不服——虞青臣是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做秦王?”便道,“陛下既记着魏远公的好,便该记得我才是魏远公给陛下选的人,即便陛下看不上我读书少,我入宫做个侍君如何不能?陛下为了虞青臣撵我去北境,魏远公地下有知,只怕也要替我喊冤。”
第91章 饶他
姜敏坐着,一瞬不瞬盯着他。
林奔叫一时不见她有任何波动,恼恨至极,忽一时扑地大叫,他恼到极处憋得满面通红,目光凌乱,黑发遮蔽下的面貌虽仍然艳丽异常,却因为凶狠透出癫狂。姜敏一直等他发作完才骂,“不知所谓。”
林奔一滞。
“朕无一日打算纳你。”姜敏道,“即便没有秦王,你也不可能入宫——歇了你那些多余的心思,休要再自取其辱。”
这话半点余地不留,林奔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半日勉强憋出一句,“魏远公——”
“你既以为魏远公疼你至此,尽可下去伺候魏远公。”姜敏打断,“朕不需你伺候。”
狱室安静下来,林奔跌坐在地,渐渐寻回神志,忽一时笑起来,“陛下命我入辅政院,原来是戏耍我吗?”
“若不是你撺掇辅政院三司同赵仲德打饥荒,战时朝廷折腾不起——朕何需命你做辅政院宰相?”姜敏冷笑,“若不是朕看着殁了的魏远公,早打杀了你,还容你狂到今日?”
“魏远公……原来是魏远公。”林奔竟笑起来,“陛下既认了我谋害虞青臣,陛下圣明,什么都对,辩解亦是无用,陛下又来此做甚?”
“因你就要死了。”姜敏道,“朕总要来看你一眼,省得你见了魏远公,还是个冤死鬼,朕不怕你抱怨,却怕魏远公地下有知不能乐意。”
林奔仗着皇帝长年疼爱,有恃无恐,话虽然说得凶狠,其实无一刻想过“死”字。听见这话面上煞白,瘫在地上,半日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