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商议要事,范慈云自然不拐弯抹角,开席以后,径直便道。
“幕后主使是太后。”谢不渝当然也不磨叽,冷冰冰道。
范慈云心说果然,喟然道:“原以为梁文钦死后,我会成为代替他与长公主相斗的那一把刀,没想到河蚌入网,仍有螳螂。看来,圣上欲收权之心已是急不可待,长公主若是再秉持朝政,怕是凶多吉少。”
谢不渝眉峰微敛:“是他授意太后谋划此案?”
“他或太后,有何区别?”范慈云反问,笑中暗藏讥讽,“淮州毗邻永安,按祖制,京师附近州府不能作为皇嗣封邑。当初长公主请封,满朝反对,他力排众议,下旨赐封,长公主得偿所愿,却也是非议加身。如今淮州生事,祸从她起,就算是被人栽赃又如何?三司一审,言官一劾,单只治下不严这一桩罪名,就足够从她手里夺回淮州。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回头看看他这一招棋,不是很像在效法郑庄公吗?”
郑庄公欲弑弟有名,纵容其弟共叔段得寸进尺,诱其造反,再以平叛之名顺利将共叔段斩杀于鄢。
再观辛桓,登基之初,碍于辛湄从龙有功,难以拒绝,便一再纵容,破格赐封,使其成为众矢之的。待她出错,他便可以利用民意,名正言顺地施以惩戒,拔其羽翼了。
范慈云沉声:“自古圣心难测,你别看这一位年纪轻轻,实则心机深沉。否则,他们母子何以能在五年前做下那等大案?”
谢不渝思及旧事,眉睫一压:“所以,范相的意思是?”
“‘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既然这次他们的矛头对准了长公主,何不以此为契机,助长公主报仇雪耻?即使不能斩草除根,至少也能使他们母子生隙,为王爷的大业尽一分力。”
“借刀杀人?”
“也是合力杀敌。”
范慈云自知他与辛湄关系匪浅,若光是利用
辛湄,他或许不愿,是以尽量往合作上说,却见谢不渝神色不改:“就借刀吧。”
范慈云微怔。
“淮州一案,其心可诛,她向来睚眦必报,这一次,必不会善罢甘休。范相若是方便,在暗处襄助一二便是了。”
范慈云观他容色,隐约猜出内情,不便点破,便只点头应下。
“虢国夫人是当年一案的重要人证,若被判了死刑,于日后翻案不利。再者,她知晓太后诸多秘辛,一旦被推出来顶罪,恐会狗急跳墙,攀咬泄密,届时,太后势必设法灭口。为周全起见,我准备……”
谢不渝耳根一动,锐利目光倏地掠向房外,孔屏心领神会,拔剑冲将出去,果真见得一抹黑影从走廊尽头闪过!
“站住!”
孔屏发足去追,方及楼梯口,迎面射来三枚暗器,他旋身空翻,待得避开暗器,接着去追,脚下竟一个踩空,从楼梯上“哐哐”地滚倒下去。
谢不渝追出来,正巧看见这一幕,飞身越过栏杆,赶在孔屏被摔成陀螺前将他拽起来,待奔至楼外,街巷秋风卷落叶,阒若无人,哪里还有偷听者的身影?
谢不渝走回楼内,瞪着在楼梯口揉屁股的孔屏,开口便骂:“你今日怎么回事?!”
孔屏低下头,不敢吱声。
谢不渝审视他,猛从他衣襟处看出蹊跷,伸手拽开来一看,他胸前赫然布有暧昧红痕。
“你昨晚去哪儿来?”谢不渝脸色极沉。
孔屏不敢撒谎:“藏……藏春阁。”
谢不渝先是一愣,旋即惊怒交集,森然失笑:“孔校尉,可以啊,擒贼的功夫不见长,狎妓的本领倒是学会了。”
“不是!二哥我……”
谢不渝懒得听他辩解,扔开他:“回府以后,自领军棍三十。”
孔屏蔫头耷脑:“……是。”
谢不渝阔步走上楼梯,拔出射在廊柱上的暗器,扔给孔屏。
“查不出人来,再领三十棍!”
孔屏欲哭无泪:“是!”
*
午后,金风萧瑟,朱漆栏杆外木叶飘零,从飞仙阁远眺出去,但见秋入云山,光阴向晚。
辛湄坐在方榻前,素手捧着一盏香茗,指腹摩挲着瓷盏外的缠枝花纹,便在望着山色出神,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
“殿下,探查到了。”戚吟风抱拳行礼。
“说。”辛湄凝神。
“谢大将军从府上离开后,前往城西百味斋会见了范丞相,两人在包厢内密谈了一刻有余。探子本想细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可惜潜至房门外时,被谢大将军觉察,差点遭擒。”
辛湄颦眉,谢不渝今日匆匆从府上离开,私下会见的人居然是范慈云。是为查当年谋逆一案?还是说,他们原本就是一伙?否则,范慈云书斋内为何会藏有太子遗墨?他二人又为何一而再三,专选偏僻之处相会?所谓的替英王探望故人,从一开始,便是在掩人耳目罢?
“可有听见他们的谈话?”
“听见了几句,是谢大将军说的,说是虢国夫人被推出来顶罪,或会攀咬泄密,被太后设局灭口,为周全起见,他似有谋划。可惜,便是听及此处时,那探子被谢大将军发觉了。”
——为周全起见?
虢国夫人乃是淮州假/币一案的重要犯人,即便是被太后灭口,那也是罪有应得,他所说的“周全”是什么?
等等,灭口?
他是怕虢国夫人熟知太多秘辛,被太后灭口,从而不能再作为人证招供?
辛湄思绪如电,压在内心的疑窦渐次解开,吩咐道:“派人查一下虢国夫人与谋逆案的关系,再从速备车,我要去一趟大理寺。”